一个人在上面一个在下添
一个人在上面一个在下添
老张蹲在田埂上,眯眼望着远处。他儿子小张正站在新买的旋耕机上,机器轰鸣着把板结的泥土打碎、翻起,那铁家伙干一天,能顶他过去抡锄头干半个月。老张手里攥着把土,捻了又捻,土腥味直往鼻子里钻。这味道他闻了五十年,可现在闻着,心里头却有点不是滋味。
“爸!你下来试试不?这方向盘轻着呢!”小张在驾驶座上喊,声音混着柴油机的突突声。老张摆摆手,没应声。他脚边是那把跟了他几十年的锄头,木把子被手掌磨得油亮。他记得小时候,爷爷也是这么蹲在地头,看他爹赶着老黄牛犁地。那时候,爷爷手里攥着的,是更老的一把秃了口的镰刀。
一个人在上面,开着机器,看着仪表盘;一个人在下头,踩着泥土,摸着庄稼的根。这画面,好像不只是他们爷俩。老张想起村东头的老李师傅,他那手编竹篾的绝活,十里八乡都有名。可去年,他儿子从城里拉回来一台机器,咔嗒咔嗒,一天能编几百个箩筐,花样还更齐整。老李师傅现在啊,就负责在旁边挑竹子,把毛刺刮干净。那机器编的筐子,他总说少了点“活气”,可架不住它便宜、出活快。
这“上面”和“下头”,说的好像不只是位置。上面那个,常常代表着新玩意儿,新方法,快节奏;下头那个,手里攥着的是老经验,老讲究,慢功夫。这两头要是较上劲,那可就麻烦了。上面的人觉得下面的人“轴”,下面的人觉得上面的人“飘”。但老张家好像有点不一样。
小张把机器熄了火,跳下来,也抓起一把土。“爸,你看,这土打得是碎,但我总觉得,肥力有点跟不上。你去年在豆子地用的那个土法子,就是草木灰混着沤的肥,今年这片地能用上不?”老张眼睛亮了一下,拍拍手上的土站起来:“那得看时辰,看墒情。机器能把地弄松,可地‘饿不饿’,‘馋’哪口,它那铁疙瘩可闻不出来。”
这话有点意思了。原来,在上面掌控局面的人,离不开在下头积累的体察。而下面那些细微的感知,也需要上面的力量,才能铺展到更大的地方。老张那些对于节气、土质的经验,是小张那本《现代农业技术》里找不到的注解;而小张带来的机器和测土仪,也让老张的“感觉”变成了屏幕上一串串看得懂的数值。
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。老张终于爬上了驾驶座,小张蹲在田埂上,指着地头一处低洼地讲他的滴灌管铺设想法。一个人在上面,一个人在下添——这“添”字,添的不是上下尊卑,而是你添我一份见识,我添你一把力气。老张摸了摸冰凉的操纵杆,又看看脚下这片被翻得蓬松的、冒着热气的地,心里那点不是滋味,不知不觉化开了。他知道,明天这片地上,机器还得响,而他那把老锄头,也还会在田边守着,修修垄沟,清清地角。它们不再是谁取代谁,倒像是地头的两棵树,根扎在不同的深度,枝叶却慢慢交迭到一块儿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