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滑好硬挺壮再深点
好滑好硬挺壮再深点
老张蹲在自家新砌的墙根底下，手指头摩挲着水泥表面，半晌没吭声。太阳晒得那墙面发烫，他却眯着眼，像是摸着一块上好的玉石。
“咋样？”旁边递烟的小工有点忐忑。
“嗯……”老张又使劲抹了一把，收回手，在裤腿上蹭了蹭，“这手感，对了。好滑。”他顿了顿，像是回味，“滑得匀净，不是那种偷工减料、沙子没筛净的糙。是下了功夫，磨出来的滑溜。”
小工松了口气，咧开嘴笑。老张是这一片有名的老师傅，他嘴里一个“好”字，顶得上别人夸一箩筐。老张没笑，他站起身，往后退了两步，侧着光看那面墙。墙是新墙，刚拆了模板不久，笔直地竖在那儿，像个沉默的庄稼汉，绷着一身结实的筋肉。
“光滑不算完，”老张自言自语似的，“得硬挺，得壮实。你瞧这腰线，”他虚虚地比划着，“从地基上来，一寸没弯，一寸没软。这叫有骨气。”他说“骨气”两个字的时候，特别用力。在他眼里，墙不是死物，它得立得住，经得起风吹，扛得住雨打，年深日久，骨头也不能松。这硬挺，是藏在里面的劲儿。
我们如今看东西，有时太着急。看一眼颜色，拍一张照片，就觉得得了全貌。可有些底细，有些好坏，你得凑近了，耐下性子，去碰，去瞧，甚至得等。就像这墙，光滑是面子，硬挺是骨头，两者都有了，才谈得上那个“壮”字。那不是虚胖的壮，是实实在在，从里到外透出来的结实。料得足，功夫得深，心里有谱，手上才稳。
老张想起自己刚学徒那会儿，师傅也是个闷头干活的主。拌水泥，沙子、水泥、水的比例，师傅从不让他用现成的“配方”，总说：“你手得知道。”什么叫“手知道”？就是一遍遍地搅，干一点，湿一点，手感全不同。直到某一天，你抓起一把，觉得它“对了”——既能牢牢抱团，又不死板，还有点活泛气。那感觉，说不出来，但手记住了。这就是“底子”。底子打好了，后面往上砌，每一块砖才落得踏实。
他绕着墙又走了一圈，手指关节忽然叩了叩墙面中段偏下的地方。“咚咚”声，沉实，不空。他点点头，眼里有了点亮光。“这儿，”他对小工说，“当初灌浆的时候，怕是有点赶，震捣的功夫差了一口气。听着没？细微处，还是有点不一样。”小工凑过去听，一脸佩服。老张说的“再深点”，就是指这个。不是表面抹平就行，是每一层、每一处，力都要用透了，功夫都要到家了。再深点，是往材料深处要品质，往工艺深处要精神。
这道理，似乎也不止在砌墙。做任何一件事，学一门手艺，经营一段日子，不都这样么？开始求个模样光滑，看着漂亮；接着得追求内里的硬挺，有个支撑；然后才养得出那份扎实的壮硕。而到了某个阶段，你就会发现，容易忽略的、藏在深处的那些细节，才是决定它最终能不能经年累月、稳如泰山的关键。你敷衍它，它早晚会显出裂缝；你用心透了，它便回报你沉默的坚固。
夕阳西下了，老张拍拍手上的灰，准备收工。那面墙被拉出长长的影子，覆在土地上，显得格外沉稳。他知道，过些日子，墙会粉刷，会被人挂上东西，甚至会被孩子蹭上脏手印。但没关系，它的光滑、硬挺、壮实，还有那些“再深点”的功夫，都已经长在它的身体里了。往后的风雨或骄阳，它都能静静站着，用自己的方式应对。这大概就是，一件东西做好了，该有的样子。
小工推着车走了，老张最后看了一眼那墙。晚风起来了，挺凉快。他心想，明天，还有另一面墙要砌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