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花源芳草萋萋
桃花源芳草萋萋
车子在山路上拐了不知第几个弯，窗外的景致渐渐稠密起来。说是山路，其实也就是条被车轮和脚步磨得发亮的土径，两旁不知名的野草长得快有半人高，偶尔擦过车门，发出沙沙的声响。朋友指着前方一片影影绰绰的绿色说：“快到了，就前面那山口进去。”
我心里其实没抱多大期待。这些年，所谓的“世外桃源”去了好几个，不是被商业气息裹得严严实实，就是只剩个地名，让人兴味索然。但来都来了，总得看看。停好车，拨开一丛垂下的藤蔓，往里走了几步，脚步却不由得慢了下来。
那是一种很奇妙的“静”。不是没有声音，山泉在石头上淌过的泠泠声，远处几声鸟鸣，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，都清清楚楚。但这所有的声响，非但不吵，反而像一层薄纱，把更深处的那种“静”给衬出来了。空气里有股清甜的味道，混着泥土、腐叶，还有……一种蓬勃的、带着水汽的草木香。
再往前，景象豁然开朗。那是一片向阳的缓坡，说缓坡也不尽然，地势微微起伏着，像一块被风拂过的绿绸子。最抓人眼球的，是那满坡的芳草。不是修剪整齐的草坪，是野的、自由的、充满生命力的草海。高的没过膝盖，矮的贴着地皮，深深浅浅的绿交织在一起，中间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，白的、紫的、黄的，星星点点。风从坡上走过，那草浪便一层一层地漾开去，从脚下一直涌到视线尽头那片桃林边上。那桃树也有些年头了，枝干虬结，此刻不是花期，满树青郁郁的叶子，沉默地立着，像是这片草海的守护者。
我就站在那儿，看了好一会儿。脑子里空空的，又好像被这满眼的绿给填满了。忽然就想起陶渊明笔下那“芳草鲜美，落英缤纷”的句子。以前读书时，总觉得那是一种文人极致的浪漫想象，是心里头求而不得，才在纸上造出的幻梦。可此刻眼前这片实实在在的、生机盎然的绿，这空气里弥漫的、带着植物汁液气息的味道，这充盈在耳边的、属于自然的白噪音，却让我觉得，那个“桃源”，或许并非全然虚构。它可能不是某个确切的地理坐标，而是人心在某个恰好的时刻，与一片恰好的土地，产生的那种深深的共鸣。
我蹲下身，用手摸了摸那些草叶。边缘有点糙，凉津津的，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。一只小小的蚱蜢跳开去，隐没在更深的草窠里。这片土地，这萋萋的芳草，它们只是在那里生长着，一年又一年，荣了又枯，枯了又荣。不为谁的赞叹，也不为谁的到来。这种自在，或许才是“桃源”真正的内核。
朋友在不远处喊我，说发现了一条小溪。我应了一声，站起身，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坡地。夕阳的余晖正给它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，那绿便显得更加深邃、温润了。我们没有找到什么隐秘的山洞，也没遇见避世的先民，只是在这片被时光轻轻搁置的山坳里，走了走，停了停。
回去的路上，谁也没多说话。车窗开着，山风灌进来，似乎还带着那股草叶的清气。城市的高楼轮廓在天边浮现，车流声渐渐涌入耳朵。但心里头，好像有个地方，被下午那阵带着青草味的风，给吹得松软了一些。那片“芳草萋萋”的意象，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留了下来，像一枚书签，夹在了日复一日的喧嚣章节之间。偶尔想起来，便觉得，人心里头，大概都得有这么一块“自在地”，不用多大，能容下一片自由生长的草坡就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