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节制地索要她
不知节制地索要她
老李最近总爱往阳台跑。他那盆栀子花,去年开得特别好,满屋子都是香的。今年春天一到,他就上了心,水啊,肥啊,光照啊,琢磨得比吃饭还仔细。头两个月,叶子油亮油亮的,他挺得意,跟老伴炫耀:“瞧我这手艺!”可入了夏,不对劲了。花苞是结了不少,可没等开全,边缘就黄了,蔫蔫地耷拉着。
他急了。水浇得更勤,听说某种营养液好,立马买来,按说明是每周一次,他恨不得叁天就来一回。早上看,晚上也看,手指头总忍不住去碰碰那些紧闭的花苞,好像多用点心思,它们就能立刻炸开似的。阳台那股子肥水混合的闷味儿,越来越重。
那天下午,社区懂花的陈老师来串门,一眼就瞧见了。“哎哟,老李,”陈老师蹲下,捏了捏盆土,又看了看叶尖,“你这……太‘宠’它啦。”老李一愣。“这花跟人一样,你索求得太多,太急,它受不了的。”陈老师指着那些发黄的花苞,“你看,这都不是渴死的,是‘淹’死的,是‘撑’着的。根可能都闷坏了。”
“我就是想它开得好点。”老李嘟囔着,心里却像被戳了一下。
这话听着耳熟。他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。那会儿望子成龙,课后班报了好几个,周末排得满满的。儿子弹琴手型稍微不对,他就敲桌子;作文没拿优,他就拉着分析半天。他总说:“爸是为你好,想让你成才。”可孩子脸上的笑越来越少,后来变得沉默,有一回竟冲着他说:“爸,我喘不过气。”那时候他不明白,只觉得委屈,我付出这么多,不都是“为你要”吗?
原来,自己这毛病,不止是对花。对最亲的人,何尝不是一种不知节制的索要?索要成绩,索要顺从,索要他们按照自己期望的样子绽放。那份爱是真的,可那份急切,那份毫无保留的、密不透风的给予与期待,压垮了生长的节奏。
老伴走过来,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:“老头子,发什么呆?陈老师教你怎么弄?”老李回过神,苦笑着摇摇头:“说我灌得太多了,得停停,松松土,见干见湿才行。”他看看花,又看看屋里温和的老伴。这么多年,她好像从来没向自己索要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成就,只是在他熬夜时热杯牛奶,在他烦闷时默默陪着。这种陪伴,没有压迫感,却给了他最坚实的支撑。
爱,怎么会变成一副沉重的枷锁呢?大概是从我们忘记“边界”这个词开始的。我们太容易把“在乎”等同于“掌控”,把“希望你好”变成“你必须这样好”。那份不知节制的索求,披着关心与付出的外衣,内在却是一种焦虑的投射——我们急于看到成果,急于证明爱的价值,反而扼杀了事物自然生长的空间。
老李把营养液锁进了柜子,严格按照陈老师说的,开始“懒养”。他忍住一天跑阳台七八趟的冲动,学会只是远远地看一眼。松了土,通了风,让阳光自然地洒进来。过了大半个月,那盆栀子虽然掉了几个坏苞,但剩下的,竟然缓缓地、一层层地舒展开花瓣,香气清冽而持久,不像之前那么甜腻。
他站在那缕香气里,第一次觉得,真正的拥有,或许不是紧紧攥在手里,索要它最浓烈的色彩和最扑鼻的芬芳。而是退后一步,提供一个适宜生长的环境,然后,怀着信心去等待。等待它自己吸收阳光雨露,等待它按照自己的时节,完成一次绽放。这其中的“节制”,不是冷漠,恰恰是更深的理解与尊重。
晚上给儿子打电话,他破天荒没问工作进度,只聊了聊天气,问了问孙女的趣事。挂了电话,心里那份长久以来绷着的劲儿,不知不觉,松快了不少。窗外的月光洒进来,温柔得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