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一人一个吃试看年轻人
看一人，一个吃试看年轻人
楼下新开了家小馆子，招牌菜是辣子鸡。每天下班路过，总看见个年轻小伙坐在靠窗的位子，面前一大盘红彤彤的辣椒，他埋着头，筷子在里头扒拉，找鸡丁吃。这一看，就是快两个月。
起初我觉得新鲜。这得是多爱吃辣子鸡啊？天天吃，不腻吗？后来有次加班晚了，肚子咕咕叫，鬼使神差地也进了那家店。巧了，就坐在他邻桌。我点了碗牛肉面，忍不住往他那儿瞟。他吃得极认真，额头上沁着细汗，眼镜片都蒙了层雾气，可手上的动作没停，在辣椒堆里翻找，找到一块，就仔细端详一下，然后送进嘴里，慢慢嚼。那神情不像在享受美味，倒像在……做研究。
老板跟我熟了，一边下面一边努努嘴：“那小伙子，有意思吧？头回来，说我们家辣子鸡味道‘飘’，不够‘沉’。我问啥叫沉？他说不上来，就说要天天来吃，吃到觉得‘对’了为止。”老板摇摇头，笑了，“我开了十几年店，头回遇上这样的客人。不过也好，他成了我的活招牌。”
我听着，心里那点好奇变成了另一种东西。这年头，年轻人做事，讲究的是个“快”。刷短视频要十五秒一个爆点，吃饭要十分钟速战速决，连认识个人，都恨不能扫个码就把生平看全了。像他这样，为了一盘菜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“味道”，肯花上两个月，每天坐在这儿“试”的，真成了稀罕景。
后来有天，我终于没忍住，趁他擦眼镜的功夫，搭了句话：“兄弟，这辣子鸡，快试出来了吧？”他愣了一下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：“还差一点。其实……我也说不清在试什么。可能就是觉得，很多东西吧，你看一眼，闻一下，觉得懂了，但那都是面上的。你得真坐下来，一口一口吃进去，让那味道从舌头跑到胃里，再慢慢返上来，才可能摸着它里头那根‘筋’。”
他这话，让我举着筷子的手停了停。是啊，我们看了太多“一眼”的东西。看一个人的朋友圈，就觉得了解了他的生活；看一份工作的薪水，就衡量了它的价值；看一个热门话题的标题，就以为自己掌握了全部真相。我们习惯了“看”，却差点忘了“试”的滋味。
“试”是什么？是得把自个儿放进去，花上时间，甚至可能碰一鼻子灰，才能咂摸出点真东西的过程。就像那小伙，他天天来，可能最终也没法用语言精准描述出什么叫味道“沉”了，但他的舌头、他的胃、他这两个月的时光，都知道了。这种“知道”，比任何华丽的形容都扎实。
打那以后，我看他的眼光不一样了。他不再是个“奇怪的、天天吃辣子鸡的年轻人”，而成了一个“生活的试吃者”。他试的哪里只是一盘菜呢？他是在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执着，对抗着这个时代浮光掠影的信息洪流。我们都在洪流里扑腾，被推着往前走，忙着点赞、收藏、划过。而他，给自己找了块石头，坐下来，定了定神，开始细细地咀嚼眼前这一小盘真实。
再后来，我去得少了。有回听老板说，那小伙子不常来了，好像是说“感觉对了七八分”，但还得去别处再试试别的菜。我听了，一点儿不觉得他半途而废，反而觉得挺好。他找到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相处的一种方式——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浅层认知，而是俯下身，用全部的感官去触碰、去体验。
现在偶尔想起他，我会琢磨，我们身边缺的，或许就是这样一种“试吃”的精神。不是浅薄的猎奇，也不是盲目的跟风，而是对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物，拿出一点耐心和诚意，去经历那个从“看”到“试”的完整过程。这个过程里，有迷茫，有重复，有不出结果的等待，但那份透过表象、近乎固执的深度体验，恰恰是打通我们与真实世界之间那层透明隔膜的关键。
辣子鸡窗边的那个座位，现在常坐着不同的客人。他们吃得很快，谈笑风生，手机不时响起。但那个曾经安静“试吃”的侧影，却像一枚小小的印章，盖在了我对这寻常街景的理解上。看一人，不如“试”一人；看一事，不如“试”一事。这其中的滋味，或许只有真的拿起生活的筷子，才能懂得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