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室道具调数文章
地下室道具调数文章
老王蹲在地下室那张破工作台前,台灯的光晕黄黄地笼着一堆我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儿。螺丝、齿轮、几块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电路板,还有几个外壳磨得发亮的旧仪表。他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,镜片后面的眼睛眯着,正用一把小镊子,极其小心地拨弄着仪表内部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金属游丝。
“这叫‘调数’。”他头也没抬,声音混着地下室里淡淡的霉味和机油味,慢悠悠地飘过来。“不是瞎调。得顺着它的‘性子’来。”
我听得有点懵。道具我懂,话剧团里那些假刀假枪、木头杯子石膏像呗。可“调数”是个啥?跟这些破仪表又有啥关系?老王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,停下手中的活儿,摘了眼镜,揉了揉眉心。他拿起旁边一个看起来最旧、漆皮斑驳的方形铁壳仪表,表盘上的数字都模糊了。
“你看这个,”他把仪表递给我,沉甸甸的,透着股凉意。“早些年厂里测电压的,准得很。后来淘汰了,我当破烂收来的。”他指了指工作台上一个正在慢悠悠转动的自制小风扇,扇叶连着复杂的连杆和一个小电机,发出有规律的、轻微的“咔嗒”声。“我用它给这风扇‘定节奏’。看见没,每转叁十七下,‘咔嗒’声的重音就落一次,分毫不差。这就是我给它‘调’出来的数。”
我凑近了看,风扇转得从容不迫,那个重音的“咔嗒”声,果然在漫长的叁十七转后准时响起,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令人安心的稳定感。老王说,这破风扇这么转了一年多了,从没乱过。“道具不只是个样子。”他重新戴上眼镜,语气认真了些。“舞台上,一个钟表道具,指针走得快一点还是慢一点,观众或许不在意。但它连着角色的心跳呢?一个科学家角色桌上的仪器,指示灯该什么时候闪,闪几下,那里面可藏着戏。”
他讲起以前帮剧团弄过一个戏,讲一个老钟表匠的。台上需要一座巨大的、内部可见的落地钟模型。光是让那几根夸张的指针,按照一种比真实时间稍慢、但又极其均匀的速度走动,就费了他好大功夫。“那不是简单的减速电机。”老王说着,眼神里有点光,“我得调出一种‘衰老但依然庄严’的节奏感。快一丝,味道就浮躁了;慢一毫,气就断了。最后调好的那个‘数’,听着那齿轮咬合的声音,嘿,你就觉得那钟是活的,有脾气的。”
我听得入了神,没想到这些不起眼的旧东西,经过他这双满是油渍和老茧的手一“调”,竟然能生出魂儿来。这“调数”,调的不是冷冰冰的数字,是节奏,是呼吸,是藏在道具背后那股子看不见的“戏脉”。
老王又拿起一个更小的仪表,表针微微颤着,停在刻度中间。“这个难搞。”他咂咂嘴,“想让它表针颤动的频率,刚好是每秒叁次,微弱,但看得清。模拟一种神经质的、紧张的情绪。”他试过好多办法,电压稍微一动,颤动的感觉就全变了,不是太僵就是太疯。最后,他是在电路里加了个自己绕的铜线圈,利用一种几乎被遗忘的电磁反馈原理,才找到了那个“刚好”的劲儿。“你看现在,”他接通一个巴掌大的电源,那根细针立刻开始高频地、却又不失清晰地微微抖动,带着一种焦灼的生命感,仿佛能直接敲在你的神经上。
地下室安静,只有那风扇规律性的“咔嗒”和老旧电器轻微的嗡鸣。我突然觉得,这哪里是地下室,分明是个给无生命之物注入呼吸和心跳的隐秘产房。老王干的活,像一种失传的手艺。他不生产道具,他唤醒道具。而唤醒的钥匙,就是他口中那个玄乎又实在的“调数”——找到那个最对劲的、独一无二的运行参数。
“有时候啊,对着这些东西一整天,也调不出那个想要的‘数’。”老王点了支烟,烟雾在台灯光柱里缓缓上升。“心里得先有那个‘数’,手上才能去找。它藏在仪表的材质里,藏在齿轮的磨损里,也藏在你对那出戏、那个人物的琢磨里。”他笑笑,皱纹挤在一起。“找着了,它‘活’了,那一下子的痛快,比什么都强。”
离开地下室时,我又回头看了一眼。老王弓着的背影,又埋进了那团黄色的光晕里。耳边仿佛还响着那些被他调教过的“道具”们发出的各异声响:沉稳的咔嗒、焦灼的微颤、庄严的嘎吱……它们不再是沉默的摆设,而是用各自独特的“语言”,在未来的某一刻,准备向台上的灯光和台下的目光,悄声诉说它们被赋予的、崭新的生命。而这一切,都始于这个弥漫着金属与旧时光气息的地下室里,那一点点微不足道、却又至关重要的“调数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