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夜操
夜夜操
老张最近有点不对劲。眼窝陷下去两块，像被人用拇指狠狠按进去的，白天走路都飘。车间主任拍他肩膀：“老张，夜里干啥好事了？悠着点。”老张扯出个笑，摆摆手，话都懒得回。他能说啥？说他这一个月，天天晚上跟台机器较劲？
那是一台老掉牙的二手数控车床，他掏光私房钱盘下来的，就搁在自家后院搭的棚子里。白天在厂里给公家干活，晚上回来，就伺候这台“老爷”。为啥？儿子明年结婚，彩礼还差一截。他想多挣点，接点私活。可这机器脾气怪，程序输进去，活干出来总是差那么点意思，光洁度不行，尺寸老飘。
于是就成了“夜夜操”。不是别的，是夜夜操作，夜夜跟它操练、磨合。晚上九点过后，棚子里的灯就亮起来，昏黄一团，拢着飞舞的银色铁屑。机器轰鸣声不大，但闷，沉甸甸地往人耳朵里钻，混着冷却液那股子铁锈带腥的气味。老张就蹲在边上，盯着旋转的工件，眼珠子跟着转，手里攥着游标卡尺，隔一会儿就量一下。不行，停。改参数，再试。还不行，再想。
老婆隔着窗户喊过两回：“老张，不要命啦？几点了！”他“哎哎”应着，手却没停。脑子里那点东西，像生了锈的齿轮，硬是被他逼着重新转起来。他想起刚进厂当学徒那会儿，师傅也是这么夜夜带着他们摸机器，那时候的手感，是烫的，是有生命的。现在呢，全靠屏幕上跳动的数字，冷冰冰。他觉得不是他在操机器，倒像是机器在操练他，把他的精气神一点点磨成粉末，混在铁屑里扫出去。
有一晚，程序跑了一半，刀头“嘎嘣”一声，崩了。老张心里跟着“咯噔”一下，赶紧停车。四周突然静下来，静得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的声音。他蹲在机器旁，摸出根烟点上，火星在黑暗里明灭。累，是真累。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那种乏。他看着这台铁疙瘩，突然有点恍惚，自己这么拼，到底图个啥？就为那几个子儿？可转念一想，儿子笑嘻嘻的脸，未来儿媳妇那声腼腆的“叔”，还有老婆嘴上埋怨眼里却藏不住的心疼……他狠狠嘬完最后一口烟，把烟屁股碾灭在地上。换刀，重新对刀，设定坐标。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，一片固执的蓝。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碾过去。老张手上的老茧厚了一层，眼里的血丝成了常态。但奇怪的是，那台老爷机器，好像慢慢被他摸透了脾气。哪个转速会抖，哪个进给量最漂亮，他心里渐渐有了本账。出来的活儿，也一次比一次光洁、规整。他接的私活，从简单的螺丝螺母，慢慢也能做些有点精度的小零件了。钱包没见立刻鼓多少，但心里那个“慌”，好像被这夜夜的轰鸣声压实了一些。
昨晚，又一个深夜。最后一个零件加工完，老张量了量，分毫不差。他关掉机器，世界瞬间掉进一片柔软的寂静里。他没马上离开，就坐在那布满油污的小板凳上，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慢慢平复。棚子外头，月光凉凉地洒了一地。他忽然觉得，这“夜夜操”啊，操练的哪里只是机器。是把他这把老骨头里那点不肯熄的火，那点对生活的笨拙念想，还有那点身为父亲、丈夫的沉沉担子，都放在这冰凉的铁上，一遍遍打磨，淬炼。磨掉的是浮躁和焦虑，练出来的是那么一点点，实实在在的把握感。
他站起身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，骨头节噼啪作响。推开棚子的破木门，夜风灌进来，有点凉，却也清爽。他回头看了眼隐在黑暗里的机器轮廓，心里嘀咕：老伙计，明晚，咱们还得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