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桌足下活
同桌足下活
老张把鞋脱了，搁在办公桌下头，脚趾头在袜子里头不安分地动了几下，长长舒了口气。我坐他对面，那股子带着体温的皮革混着点儿汗的味道，就慢悠悠地飘过来了。我皱了皱鼻子，没说话。这味儿，我太熟了。
我俩这“同桌”的关系，算起来有十年了。从刚进公司那会儿挤在格子间，到如今换了宽敞的工位，面对面坐着，就没分开过。这“足下活”，就成了我俩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暗号。啥是“足下活”？就是那些上不得台面，但又离不开的小动作、小习惯。老张的，就是这下班前五分钟，准得把皮鞋褪了，让脚丫子出来透透气，仿佛那是一天里最庄严的解放仪式。
我的“足下活”呢，是抖腿。心里一有事，或者琢磨代码卡壳了，这右腿就跟通了电似的，自己个儿就晃荡起来。老张以前总笑我，说我这抖腿的功夫，能带动整个地板共振。后来他也不说了，大概是被我“熏陶”得习惯了。你看，人和人相处久了，连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，都能磨合出一种奇特的节奏。这大概就是一种无声的“磨合”吧，不是硬碰硬地磨掉棱角，而是在日复一日的窸窣声响和隐约气味里，找到了彼此都能忍受，甚至觉得有点安心的平衡点。
办公室静悄悄的，只有键盘偶尔发出几声脆响。老张的脚趾头消停了，我的腿也不知何时稳当了。我们之间隔着两张桌子的宽度，底下却像有一条看不见的溪流，流淌着这些年的默契。他见过我加班熬红的眼，我知道他孩子生病时他偷偷叹的气。这些都没用嘴说过，但好像都藏在这“足下活”里了。他的脚一放松，我就知道今天项目进度还行；我的腿一停，他大概也能猜出，我那个难搞的产耻驳终于解决了。
想想也挺有意思。上班八小时，我们衣冠楚楚，说着合乎规范的话，做着流程里的事。可桌子底下，那一亩叁分地，才是真实的、带着点儿疲惫和松懈的我们自己。皮鞋束缚着脚，西裤包裹着腿，但总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，也是不需要藏的。对老张来说，那是片刻的物理自由；对我来说，那是思绪流淌时不由自主的节拍。
有一次公司团建，玩两人叁足。我和老张一组，绳子绑上腿的那一刻，我俩都乐了。我说：“老张，这下可好，我的‘活’和你的‘活’，绑一块儿了。”他嘿嘿一笑，说：“配合着点节奏，别瞎抖，也别乱动。”你还真别说，走起来居然特别稳当，拿了第一名。大概是因为，我们早就熟悉了对方桌子底下的那点动静，这有形的绳子一绑，无形的默契反而显出来了。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了，楼宇的灯光一盏盏亮起。老张弯腰，窸窸窣窣地把鞋穿好，鞋带系得一丝不苟，又变回了那个严谨的张工。我也把翘起的腿放下，整理了一下衣角。我们互相看了一眼，没说什么，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。那股熟悉的味道慢慢散去了，但我知道，明天这个时候，它还会准时地、悄悄地弥漫开来，像一种陈旧而温暖的背景音。
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磨合”吧，不在宏大的叙事里，而在这些微不足道、甚至有点可笑的“足下活”里。它不完美，但很真实；它不张扬，却足够牢固。就像老张的旧皮鞋，和我的总也改不掉的习惯，在岁月里磨出了一层温润的光泽，照着我们这一方小小的、安稳的天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