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人看操
人人看操
早上七点不到，小区的空地上已经聚了不少人。音乐声一起，那队伍便齐刷刷动了起来。领操的刘大爷站在最前头，白背心，黑布鞋，手臂一抬一落，带着股说不出的精气神。后头跟着的，有遛完狗匆匆赶来的阿姨，有睡眼惺忪的年轻租客，也有背着书包探头探脑的孩子。这场景，如今在城里乡下，都寻常得很。
你说这“看操”看的是啥？乍一看，是看动作，看齐不齐，看谁手脚不协调闹了笑话。可待久了咂摸咂摸，味儿不对。大伙儿看的，分明是那股子“生活的热气儿”。刘大爷那套动作，几十年没大变样，可每天经他这么一带动，冷清的早晨忽然就活了。跟着比划的人，或许动作生疏，或许心思还没从昨晚的烦闷里抽出来，但身子一动，汗微微一出，眉头好像就舒展了些。这大概就是一种最朴素的“参与感”，不用说话，不用寒暄，音乐和动作就是共同的语言。
我有时靠在旁边的长椅上瞧着，觉得挺有意思。队伍里那位总是慢半拍的王阿姨，以前见了人不太爱打招呼，总说自己身子骨不好。跟了半年操，如今嗓门亮堂了，见人也笑眯眯的。她说，倒不是这操多么神奇，是每天这个点儿，知道有这么个地方、这么群人等着，心里踏实。这份“踏实”，在如今快得让人心慌的日子里，成了稀罕物。它不来自手机屏幕里的热闹，而来自身边实实在在的呼吸和律动。
再看那些年轻人，起初或许是图个新鲜，或是被家里人硬拽来的。站着还有些不好意思，手伸不直，腰弯不下。可你看吧，用不了几天，那个总戴耳机的男孩，也会不自觉跟着节奏点头；那个总抱怨加班的小姑娘，也会在伸展动作里长长地舒一口气。这里头没有强迫，是一种缓慢的、无声的融入。身体的打开，似乎也悄悄松动了心里某些拧着的地方。
当然，也不是人人都认真。边上常有几位老爷子，背着手，眯着眼，像检阅似的。他们很少下场，但每天必到，看的就是那个“场”。用他们的话说：“看看，心里头就亮堂，就觉着日子还在稳稳地往前走。”这“看”，便成了一种陪伴，一种确认。确认生活还在它应有的、充满生机的轨道上。
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在乡下，村口的大槐树下也是信息的中心。如今城市里，楼道相逢不相识是常事，可这块小小的、响着音乐的操场，却意外地成了新的“村口”。家长里短在这里交换，育儿经验在这里分享，谁家有点难处，不经意间也就传开了。它构建了一种柔软的、非正式的邻里纽带。这种“社区活力”，不是规划出来的，是这么一天天、一套操、一身汗，慢慢浸润出来的。
太阳渐渐升高，音乐声停了。人们叁叁两两地散去，买菜的，上班的，送孩子上学的。空地空了，可空气里好像还留着刚才的温度和动静。明天七点，音乐照旧会响起来，刘大爷照旧会站在前头，队伍照旧会聚拢。你说它重要吗？好像也说不上多惊天动地。但你说它没用吗？看看那些离去时更轻快的脚步，更舒展的面容，答案好像又在心里了。
人人看操，看的或许早就不只是操了。看的是彼此照面时那份安心的点头，看的是在机械重复的动作里找到的生活的锚点，看的更是一种对寻常日子本身默默的守护和庆祝。在这片方寸之地上，每个人既是观众，也是演员，共同演着一出名为“生活”的、安静而坚韧的早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