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大又黄五
又大又黄五
老张蹲在自家院坝里，眯着眼瞅着手里那个玩意儿，半晌没吭声。那是个橘子，个头儿是真不小，掂在手里沉甸甸的，皮儿黄澄澄的，油亮油亮的，在午后的日头底下，晃得人眼晕。他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，指甲盖里还嵌着点泥，“咔”地一声，轻轻掐进了橘皮里。一股子清冽又带着点冲劲的香气，猛地就窜了出来，直往鼻子里钻。
“这橘子……”老张嘴里嘟囔着，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在问旁边打盹的花猫，“光看着‘又大又黄’，可这心里头，咋就觉着不那么踏实呢？”
这橘子，是早上赶集时，村口那个生面孔的小贩硬塞给他看的。那小贩嘴皮子利索，话跟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：“老师傅，瞧瞧！新品种！科技培育！又大又黄，保甜！关键是，便宜！论堆儿卖，五块钱一堆！”这“又大又黄五”，就成了小贩嘴里最响亮的招牌。
老张种了一辈子地，跟橘子、橙子打了几十年交道。他记得以前的橘子，个头没这么夸张，皮的颜色也黄得柔和，有的甚至还带点儿青绿。那时候，橘子味儿是幽幽的香，甜里夹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酸，吃完一个，嘴里清爽得很。哪像现在手里这个，香得霸道，颜色也黄得……怎么说呢，黄得有点儿愣，像刷了层亮漆。
他慢悠悠地剥开橘子皮。皮很厚，瓤倒是饱满，一瓣瓣挤得紧紧的。他掰下一瓣，放进嘴里。一股齁甜瞬间在舌尖炸开，甜得有点儿发腻，直冲冲的，缺少了那股子该有的、带着植物气息的酸味来平衡。嚼了两下，汁水是足，可那味道，就像是一杯白开水里猛地倒进了一大勺糖精，甜是甜了，可那不是橘子该有的魂儿。
老张不由得想起他爹说过的话。老爷子当年侍弄果园，最讲究个“时候”。果子在枝头上挂足了日子，经了足够的日头和夜露，味道才正。那时候评判一个好橘子，看的可不仅仅是“大”和“黄”。得看蒂头是不是青绿新鲜，表皮是不是细密有光泽，掂量着是不是有分量却又不是傻沉。最重要的，是那股子自然熟的、含蓄的果香。现在呢？“又大又黄”成了唯一的品质标准，好像只要满足了这两条，就是个顶好的果子。那小贩嘴里翻来覆去的“五块钱”，更是把一切都拉进了一个简单的、对于价格的比较里。
这“五”，是五块钱，是价码，好像也成了某种价值尺度。东西好不好，先看价钱合不合算。“又大又黄”是吸引眼球的幌子，“五”才是促成交易的砝码。老张觉得，这世道有些东西，正在悄悄变味。人们追逐着那些最显眼、最容易被衡量的指标——大、黄、便宜。至于果子内在的风味，那份需要时间沉淀、需要耐心等待的扎实的甜，那份复杂的、有层次的香气，反而被忽略了。这不只是橘子的味道变了，怕是大家品咂生活的价值尺度，也跟着有些跑偏了。
他把剩下的大半个橘子放在磨盘上。那明亮的黄色，在朴素的青灰色石面上，显得有些突兀，甚至有点儿扎眼。花猫凑过来嗅了嗅，打了个喷嚏，扭身走了。连猫都嫌弃这过于直白的甜腻。
晚风起来了，带来远处田野里泥土和青草的气息。老张深深吸了口气，这味道，比手里的橘子好闻多了。他想，明天还是去后山老李头那儿转转吧。老李头的橘子，种在坡地上，没用那么多花哨的东西，个头不大，颜色也不一定个个金黄，有的还带着太阳晒出的斑点。但那份酸甜，是老味道，扎实，吃完心里头踏实。
有些东西，跑得太快，只顾着往“大”里、“黄”里、往那个“五”里奔，就把根本的东西给落下了。老张拍拍手上的灰，站起身。院子里，那抹过于鲜亮的黄色，渐渐融进了暮色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