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从后面抱了岳的菊
我从后面抱了岳的菊
那是个秋阳暖得有点过分的下午，光从窗格子斜进来，把灰尘照得毛茸茸的。岳老师背对着我，弯着腰，整个上半身几乎都埋进了阳台那堆杂乱的花草里。他动作很轻，像在对付什么易碎的宝贝。
我本来是去还书的。一本讲盆景的旧书，书页都泛黄卷边了。他应了声“放桌上吧”，头也没回。我放下书，却没立刻走。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苦味，混着泥土的潮气。我的目光跟着他，落在那盆菊花上。
说实话，那菊花长得不算好。几根细杆子撑着，花苞也小小的，蔫头耷脑，挤在一个灰扑扑的瓦盆里。跟旁边那些叫不上名字、绿得发亮的植物比，它显得有点寒碜。岳老师却偏偏只伺候它。他用一把小剪刀，这里修掉一片叶子，那里掐掉一点嫩尖，耐心得出奇。
“这花……能开吗？”我没忍住，问了一句。
他停了手，直起腰来，捶了捶后背。转过脸，脸上有汗，眼镜滑到了鼻尖。“急什么，”他笑着说，“时候还没到呢。”他让我走近些看。“你看这骨朵，看着小，但包得紧，硬实。秋霜打过几场，它才肯把力气全使出来。”
我又凑近了些。花苞是深紫色的，边缘泛着点青，确实裹得严严实实，像攥紧的小拳头。我忽然有点理解他的耐心了。那不是消极的等待，而是一种笃定的陪伴，陪着它一起积蓄，一起等待那个“时候”。
“养花啊，最忌从前面硬掰。”岳老师又弯下腰，声音闷闷地从花草丛里传出来，“你想看它怎么开，你得从后面，从它的根、它的茎、它每天喝的水、晒的太阳里去感觉。你得知道它什么时候需要力，什么时候需要静。”
他挪了挪位置，让开一点空。“你来，从后面，轻轻扶着盆，帮我固定一下。”
我照做了。双手小心地环住那个粗糙的瓦盆，手指碰到了潮湿冰凉的陶土。岳老师则从植株的后面，用双手非常轻柔地拢住那些细弱的枝干，仿佛不是扶着，而是捧着。他的手掌很大，关节突出，动作却温柔得不可思议。那个瞬间很安静，只有剪刀极轻微的“咔嗒”声。
“这就对了。”他像是在对花说，也像在对我说，“从后面抱着，给它一点倚靠的力，它自己就知道该往哪儿长了。你硬要跑到前面去摆弄它的花瓣，反倒会伤了它。”
我心里动了一下。这个“从后面抱”，原来不是动作，是一种角度，一种方法。是退后一步的观察，是不打扰的支撑，是相信它自己生命的力量。这法子，好像不止能用在养花上。
后来我常想起那个下午。想起那双捧住花枝的、温柔而有力的手。生活里好多事，我们是不是太着急跑到前面去指手画脚了呢？对一盆花，对一个人，对一段日子，或许我们都该学会“从后面抱一抱”。提供一点坚实的依靠，然后，屏住呼吸，等待属于它的那个季节，自然来临。风霜是它的，雨露是它的，最终绽放出的那抹金黄，也彻彻底底，是它自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