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轻的母亲6
年轻的母亲6
楼道里的灯又坏了，李薇一手抱着哭闹不止的六个月的女儿，一手在包里摸索钥匙。怀里的小身子热烘烘的，带着奶味和汗味，哭声像个小喇叭，在昏暗的寂静里格外响亮。她心里那点刚冒头的、对于晚上追剧的念头，被这哭声搅得七零八落。钥匙终于找到了，门开了，屋里也黑着——哦，是了，这个月忙忘了买电。
她叹了口气，摸黑走到沙发边，慢慢坐下。孩子还在哭，大概是饿了，也可能是被这黑暗吓着了。李薇没急着去弄手机缴费，也没开手电筒，就在这片黑暗里坐着，轻轻拍着女儿的背。说来奇怪，当视觉被剥夺，其他感官反而清晰起来。她能听见自己略显疲惫的呼吸，能感觉到女儿睫毛上湿漉漉的泪水蹭在她颈窝，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婴儿洗发水味道。
这味道让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。记忆里，母亲身上似乎总是油烟味、肥皂味，还有一股子说不清的、属于“大人”的忙碌味道。那时候她觉得母亲无所不能，但也…有点无趣。如今轮到自己了。她才二十八岁，朋友圈里还有人晒着旅行和下午茶，她的生活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，不，是重复键，围绕着奶粉、尿布和孩子的啼哭。
女儿渐渐止住了哭声，在她怀里发出满足的咿呀声。黑暗像一层温柔的茧，包裹着她们母女。李薇忽然觉得，这份“母亲”的角色，或许并不是覆盖掉了那个年轻的自己，而是在催生着另一个新的“她”。这个新的她，学会了在困倦的深夜瞬间清醒，能在混乱的战场般的客厅里快速找到一只失踪的袜子，也学会了像现在这样，在一片狼藉的生活里，捕捉到片刻的、毛茸茸的宁静。
她想起白天在小区遛弯，几个同样推着婴儿车的妈妈凑在一起，话题无非是孩子睡眠、辅食、生长发育。但中间有个妈妈说，她昨晚等孩子睡了，偷偷爬起来画了半小时画，虽然只是胡乱涂鸦。“就觉得，那半小时里的我，不是妈妈，还是我自己。”她说这话时眼睛亮了一下，那光亮很微弱，却让李薇心里一动。
这大概就是年轻母亲的微妙心境吧。你被一种强大的“责任”所包裹，它具体到每分每秒，厚重得有时让人喘不过气。但你心里总还藏着一点火星，对于“自我”的那点念想，它没有熄灭，只是在寻找新的燃烧方式。可能不再是整段完整的时光，而是碎片似的，夹在孩子的两次小睡之间，藏在深夜的一杯温水里，或是像此刻，在一片意外的黑暗中，突然降临的内心澄明。
手机屏幕亮起，是丈夫发来的消息，说加班快结束了。李薇借着这点光，低头看看女儿。小家伙已经睡着了，脸蛋红扑扑的，呼吸均匀。她轻轻起身，走到门边，用手机充了电费。几分钟后，灯光大亮，屋子恢复了原样，玩具散落在地，待洗的衣物堆在沙发角。一切如常。
但李薇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她不再那么焦躁于这一地的琐碎。她倒了杯水，慢慢喝着，看着灯光下女儿熟睡的脸。那个在黑暗里掠过的念头变得清晰起来：成为母亲，像是一场漫长的徒步。你负重前行，有时疲惫不堪，会怀念出发前轻快的自己。但沿途，你也会看到从未见过的风景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沉甸甸的满足。脚步是慢了，可每一步，都踩得更实在。
窗外传来远处隐约的车流声，夜晚的城市依然活跃。而属于她的这个小小角落，亮着灯，安静了下来。明天的太阳升起，依旧会是忙碌的一天，喂奶、换尿布、哄睡、收拾……周而复始。但她知道，那个年轻的“自己”并没有走远，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，在这片由“责任”与“爱”共同构筑的土壤里，悄悄地、顽强地生长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