激战林父
激战林父
雨下得跟泼水似的,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。我攥着那张皱巴巴的成绩单,手指头都捏白了。家门口那盏昏黄的灯,在雨幕里晕开一团模糊的光,活像个警告信号。
推开门,堂屋里烟雾缭绕。林父——我爹,正就着一碟花生米抿酒。他没抬头,喉头里滚出闷雷似的一声:“拿来。”
我把成绩单递过去,纸上那几道红叉,刺眼得跟伤口似的。他眯着眼,凑到灯下看。时间一秒一秒爬过去,静得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,还有我自个儿的心跳,咚咚咚,撞得胸口疼。
“这就是你啃了半年书本的成果?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像钝刀子割肉,“老子当年在工地上扛水泥,一包一百斤,走几十级楼梯,为的啥?就为供出个考这分数的‘大学生’?”
一股火“噌”地就窜上了我天灵盖。又是这套!又是扛水泥!这话我听了十八年,耳朵都快起茧子了。我猛地抬起头,话冲到了嘴边:“爸!现在不是比谁力气大!时代变了,您那套……”
“我哪套?”他把酒杯往桌上一顿,酒水溅了出来,“我哪套把你养这么大了?啊?翅膀硬了,会顶嘴了是吧?”他站起身,影子被灯光拉得巨大,黑压压地罩过来。那眼神里的东西我太熟了,失望,愤怒,还有种我说不清的疲惫。
我心里那点叛逆的苗头,被这眼神一烫,差点缩回去。可不行啊,今天不说,以后就更没机会说了。我吸了口气,努力让声音别抖:“我不是顶嘴。我就是想说,读书……读书不是光靠下死力气就行的。它得……得有点方法,得理解。”
“理解?你理解啥了?理解怎么气我?”他指着成绩单上的数学分数,“这玩意儿,老子当年要是有机会学,未必比你差!你现在有这么好的条件,坐着亮堂教室,风吹不着雨淋不着,你对得起谁?”
“我对得起我自己!”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,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堂屋里更静了,只有雨声哗哗地响。我看见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。
完了,我想。这下真捅马蜂窝了。
可预想中的暴风雨没来。林父没抄家伙,也没再吼。他慢慢坐了回去,拿起酒瓶,又给自己倒了一杯。他的手,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,有点抖。他盯着酒杯,看了好半天,好像那酒里能看出花来。
“你爷当年,也这么跟我说。”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,声音哑了不少,“他说,种地,光使蛮劲不行,得看天时,懂地力。我不信,觉得他老古董。后来自己当了爹,才知道……”他顿了顿,把杯中酒一口闷了,辣得他皱了皱眉,“才知道有些理,不到岁数,不懂。”
我愣住了,准备了一肚子的“道理”和“委屈”,突然被这番话堵在了嗓子眼。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茬子,被灯光照得有些发亮。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,肩膀上还蹭着没拍干净的灰。
“你那个什么……学习瓶颈,”他别过脸,不太自然地说出这个词,好像这词烫嘴,“你老师跟我提过。说你是方法不对,钻了牛角尖。”他清了清嗓子,目光落回我脸上,那眼神里的硬壳,好像裂开了一道缝,“老子……爸是没文化,帮不了你解题。但你要是觉得哪条路走不通了,别傻愣着硬撞。回来,家里总有你一口饭。缓一缓,换条路试试,不丢人。”
雨好像小了些,淅淅沥沥的。我站着,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。这场我以为会是刀光剑影的“激战”,打到一半,对手却忽然卸了甲,露出里面柔软的、甚至有些脆弱的底色。他递过来的不是投降书,而是一把生了锈却依然结实的伞。
我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也没说。走过去,拿起酒瓶,给他杯里又续了一点。他看了看杯子,又看了看我,鼻子里“嗯”了一声。
那一晚,我们没再多说什么。但有些东西,就像屋外渐渐停歇的雨,在悄然改变。空气里那股剑拔弩张的味儿散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更沉重、也更扎实的东西。它不喧哗,却悄悄漫过了心里那道对峙的壕沟。我知道,往后对于前途、对于方法的“仗”可能还有得打,但至少今晚,战场的性质,不一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