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缓慢而坚定地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9:45:47 来源:原创内容

父亲缓慢而坚定地

天刚蒙蒙亮,我就听见了动静。不是那种急促的、带着火气的响动,而是钝钝的,一下,又一下,像是从厚实的土地里冒出来的声音。我扒着窗沿往下看,是父亲。他正抡着一把老旧的镐头,在院角那块硬邦邦的泥地上刨着。镐头举得不高,落下去却沉,砸进土里,发出闷响。刨几下,他就停下来,用脚把松动的土块拨到一边,然后,再举起镐头。

那块地,是出了名的“死土”。以前盖房剩下的碎石料、石灰渣,都填在那儿,经年累月,板结得像块铁。母亲早就说,别费那劲了,种不出东西。父亲听了,也只是“嗯”一声,手上的活计却没停。他好像没听见,又好像听见了,但有自己的主意。这主意,就藏在他那缓慢而坚定的动作里。

我穿好衣服下楼,蹲在屋檐下看他。晨光稀薄,落在他微微弓起的背上,灰白的头发茬儿上沾了一层细密的露水。他的动作有一种奇怪的节奏,不追求快,只讲究“实”。每一镐下去,都落在前一个坑的旁边,不偏不倚。他的呼吸声很重,但并不凌乱,和那起落的镐头合着拍子。我看得入了神,心里那份因为学业压力带来的烦躁,不知怎的,竟被这单调的声响一点点碾平了。

“爸,你这是要种什么?”我终于忍不住问。

他直起腰,用袖子抹了把额角,转过头,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朴拙的笑意:“种两棵柿子树。秋天,给你挂果。”

柿子?我想象不出,这块“铁板”上,怎么能长出挂着红灯笼似的柿子树。父亲没再多解释,又弯下了腰。他的执着,有时候显得有点“轴”,认准的事,九头牛都拉不回来。就像当年,他认定读书才能让我走出这小地方,再苦再难,也咬着牙供我。

之后的每个清晨,这声音成了我的闹钟。有时下雨,他就披着雨衣干。那镐头刨在湿泥上,声音更闷,也更黏稠。泥土一点点被翻开,碎石被拣出来,堆在一边。这个过程,慢得让人心焦。我甚至觉得,照这个速度,等到树苗买来,怕是都要过季了。可父亲不着急。他好像在跟这片土地对话,用他的耐心和力气,一点点说服它,软化它。

终于,两个浅坑刨好了。那天下午,他推着自行车,从十几里外的集市驮回来两棵瘦伶伶的树苗。树根裹着泥,用稻草绳捆得仔细。他把树苗小心地放进坑里,扶着,让我帮忙填土。土是新翻的,湿润,黝黑,已经看不出当初那副坚硬冷漠的模样。

填好土,踩实,浇水。父亲蹲在树苗边,看了很久,用手把土拢了拢,那动作轻柔得不像是在侍弄树,倒像是在给娃娃掖被角。然后,他点了一支烟,就那么静静地蹲着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和那两棵小树的影子迭在一起。

“这土啊,看着硬,你真心对它,肯花时间,它就会变软,就会养人。”他忽然开口,像是对我说,又像是自言自语。“树也一样,人…也一样。急不得。”

那一刻,我忽然懂了。他哪里只是在种树。他是在用最笨拙也最有效的方式,教我一种生活的道理。这世上的许多事,就像开垦这块硬土,没有捷径。需要的,正是那种日复一日、看似笨拙的深耕。目标就在那里,不声张,不摇晃,只是用近乎固执的坚定,去接近它。

几年过去了。那两棵柿子树早已枝繁叶茂,秋天果真挂满一树“红灯笼”,甜得很。父亲呢,背更驼了一些,动作也更慢了。但他依然会在清晨,去侍弄他的小菜园,动作还是那样,缓慢,一下,是一下。

如今,我在远离家乡的城市里,每当遇到那些看似跨不过去的坎,觉得心浮气躁、想要放弃的时候,耳边总会响起那沉闷的镐头声,响起父亲那句话。我就会深吸一口气,告诉自己,慢一点,没关系,但要像父亲那样,坚定地,把这一“镐”先砸下去。有些路,就得这么一步一步,慢慢地,走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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