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7人人澡人人模
97人人澡人人模
提起“九七年”，很多人的记忆闸门一下子就打开了。那一年，香港回归，大街小巷飘着《东方之珠》的旋律。对于住在老厂区宿舍的我们来说，那一年还有个挺特别的记忆点——就是厂里的公共澡堂。
澡堂不大，红砖墙，水泥地，门口挂个厚厚的军绿色棉帘子。一到下班点儿，里头就雾气缭绕，人影晃动。热水从那个老式铸铁莲蓬头里洒下来，砸在皮肤上，有点儿疼，但也特别解乏。大家伙儿脱得赤条条的，没啥遮掩，也没啥不好意思。张师傅的肚腩，李工后背的拔火罐印子，小王刚纹的蹩脚青龙，全都一览无余。
这里头，有个挺有意思的事儿。澡堂里，好像不知不觉就形成了一些“洗澡的模式”。王工总是第一个打肥皂，从脖子开始，一丝不苟，像在车间里检查零件精度。刘胖子呢，就爱唱两嗓子，热水一冲，他就来一段“我站在，烈烈风中”，声音在瓷砖墙上撞得嗡嗡响。我们几个小年轻，通常是匆匆冲完，互相泼水打闹，急着出去吹头发、赶饭点儿。
这些模式，就像澡堂地上用久了形成的、略微凹陷的脚印水痕，自然而然，人人遵循，又人人参与。现在想想，那或许就是一种最朴素的“生活模板”。在那个集体意识还很浓厚的年代，连洗澡这种私密的事，都带着一种公开的、共享的节奏。你在里头，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“群”的存在，以及自己在“群”里的位置和样子。
后来，厂子改制，宿舍楼拆了，家家户户都装上了热水器。那个喧闹的、充满水汽的公共空间，就这么消失了。洗澡，彻底变成了一件纯粹的、私人的事。想冲多久冲多久，爱怎么洗怎么洗，自由是自由了，但好像也少了点什么。
有时候我会想，我们现在的生活，是不是也被塞进了另一种更庞大、更无形的“模子”里？你看啊，手机推送的资讯、社交平台上的热点、消费广告里描绘的美好生活图景……它们悄没声儿地给我们塑造着想法，甚至塑造着欲望。我们追求的“个性”，仔细一看，好像也是某个流行模板里的“个性”。这种“模板”，看不见摸不着，却比澡堂里那个实在的“行为模式”厉害多了，它直接往你脑子里钻。
过去在澡堂，模板是外在的、身体的、习惯性的。大家在一个物理空间里，用相似的动作完成一件必要的事，坦诚相见，热气腾腾。那种模板，甚至有点温暖，因为它连着真实的人气和汗味儿。而现在的很多“模板”，是内在的、观念的、被精心设计过的。它让你觉得那想法是你自己的，那渴望是你生来就有的。
这么一比，倒有点怀念起老澡堂那股子直白的糙劲儿了。至少在那里，你知道模式就在那儿，是大家伙儿一起踩出来的。洗完出来，浑身清爽，脑子也是清亮的。现在呢？我们每天被海量的信息冲刷，像是在一个永远没有关水龙头时刻的、巨大的虚拟淋浴间里，冲得久了，反而有点晕乎乎的，分不清哪些水是热的，哪些是凉的，甚至忘了自己最初只是想洗去一身尘土这么简单。
生活总是需要一些模式的，不然就乱套了。但或许，我们可以偶尔停下来，摸摸这模式的“墙壁”，感受一下它的温度和质地。它是不是给了我们便利，也框住了我们？它让我们更紧密了，还是更孤独了？就像当年在澡堂，虽然动作差不多，但张师傅会聊他儿子的升学，李工会抱怨菜价，那些在固定模式之下流动的、鲜活的家长里短和生命滋味，才是真正让一个模板“活”过来的东西。
九七年澡堂里的水汽，早就在风里散干净了。红砖房没了，那些人也都四散天涯。但那种对于“群”与“己”、“模”与“人”的最初感受，却像皮肤被热水烫过的记忆，偶尔还会在某个时刻，隐隐地回来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