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姨子
小姨子
我媳妇儿有个妹妹，比我小七八岁。打从认识她起，我就一直跟着媳妇喊她“小妹”。这“小姨子”叁个字，在我嘴里总觉得有点儿拗口，带着点儿旧小说里的戏谑味道，不太正经。可说到底，她不就是我正儿八经的小姨子么？
头几年见她，还是个咋咋呼呼的学生模样。来我们家，往沙发里一窝，能把我珍藏的零食扫荡一空，一边吃一边跟我媳妇嘀嘀咕咕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。那时候我跟她交流不多，总觉得隔着点什么。她眼里的我，大概就是个“姐姐的那个他”，一个需要客气几分、又不太需要深谈的“家里人”。
后来她毕业了，工作了，谈了几段无疾而终的恋爱。来家里的次数没那么频繁了，但每次来，感觉都有些不同。话少了些，笑声也沉了些。有一回，媳妇出差，就我跟她在客厅看电视。场面有点静，我正琢磨着找点话，她忽然盯着电视屏幕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：“姐夫，你说人是不是非得按着一条设定好的路走才行？”
我愣了一下，转头看她。她没看我，侧脸的线条在电视光晕里显得有点紧绷。那一瞬间，我好像才第一次跳开“媳妇的妹妹”这个身份去看她。她也是个独立的人啊，有自己的困惑和挣扎。我挠挠头，没敢说什么大道理，就把自己工作里踩过的坑、绕过的弯，像讲笑话似的说了几段。她听着，没说话，最后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但那之后，我们之间那种客气的隔膜，好像薄了一层。
再往后，她遇到了现在的丈夫。带回来见家长那天，小伙子有点拘谨，我倒成了那个活跃气氛的。饭桌上，我看着她给他夹菜，眼神里那种光，是我以前没见过的。我心里头忽然就松了一下，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任务似的。婚宴上，我作为娘家姐夫上台讲话，看着台下穿着婚纱的她，竟然有点恍惚。那个窝在沙发里傻笑的小姑娘，怎么就突然站到人生这么一个重要的台阶上了呢？
如今她也成了家，有了自己的日子。我们两家人时不时聚聚。她偶尔还是会跟我媳妇撒娇、拌嘴，但更多时候，是聊些房贷、工作、未来计划的实在话。她叫我“姐夫”的时候，那声音里的亲昵和信任，是实实在在的。这种亲情关系很微妙，它不是血浓于水，却因为共同爱着同一个人而紧紧相连。它需要距离，太近了尴尬；也需要温度，太远了生分。这其中的分寸，是在一餐一饭、一年一年的时光里，慢慢磨出来的。
去年我父亲住院，她和丈夫连夜开车赶过来帮忙。医院走廊里，她对我媳妇说：“姐，你别慌，有我们呢。”那一刻，我站在旁边，心里头滚烫。这份支撑，早已超出了简单的亲戚情分。
前两天她来吃饭，说起想换工作，又有点犹豫，怕不稳定。我凭着在行业里多混了几年的经验，给了她一些乱七八糟的分析。她听得很认真，最后笑着说：“我回去琢磨琢磨姐夫的话。”她走了以后，我媳妇对我说：“小妹现在还挺听你意见。”我笑了笑，没说什么。心里却想，这声“姐夫”，这“小姨子”的关系，到了现在，才算是真正落了地，有了根。它不再是一个标签，而是一段漫长、平淡却结实的人生联结。这大概就是家庭网络里，一种特别而牢固的枝节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