给女儿吃了
给女儿吃了
那天傍晚，厨房里飘着米饭的香气。女儿踮着脚，扒着料理台的边缘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手里的东西。那是一小碗刚拌好的橄榄油醋汁沙拉，翠绿的叶子沾着油光，我顺手夹起一筷子，递到她嘴边。“尝尝看？”她张开嘴，啊呜一口吃了下去。
她的小脸先是皱成一团，大概是被酸到了，但随即又舒展开，咂咂嘴说：“还有吗？”我笑了，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就在那一瞬间，许多画面涌了上来。我想起的，是更早的时候，给她吃下的另一些东西。
那是她刚能坐稳的时候，我小心翼翼地刮下苹果泥，送到她嘴里。她尝到甜味，手舞足蹈。后来是炖得烂烂的肉糜，蒸得黄澄澄的鸡蛋羹。每一次“给女儿吃了”，都像完成一场小小的仪式。食物进了她的肚子，变成她的一部分，长成她的血肉和骨骼。那时候的“吃”，简单得很，就是盼着她能多吃一口，能长得结实些。
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这“吃”的内容，变得复杂起来了。不光是把食物喂进嘴里那么简单了。比如，我们一块儿看动画片，里面有个角色说了句不太好的话，有点霸道，有点刻薄。女儿转头就学了起来，冲着玩偶嚷嚷。我心里咯噔一下。这算不算，我也在无意中“给女儿吃了”一些不好的东西？通过屏幕，通过那些看似无害的故事？
这想法让我有点坐立不安。我们做父母的，总想着把最好的给孩子。挑有机的蔬菜，选不含添加剂的零食，研究营养搭配。在物质上，这份“给女儿吃了”的清单，我们审了又审，生怕出一点差错。可那些精神上的“食物”呢？那些我们随口说的话，我们对待别人的态度，我们选择的娱乐方式，我们流露出的情绪……这些看不见、摸不着的东西，难道不也是每天在不知不觉中，“喂”给了孩子吗？
她就像一块小小的海绵，吸收着身边的一切。我给她的，不只是一日叁餐。我给的，可能是我疲惫时的一声叹气，可能是我对陌生人的一个微笑，可能是我面对困难时是皱眉还是坚持。这些，她都默默地“吃”下去了，然后内化成她对这个世界最初的理解。
想到这里，手里的沙拉碗似乎重了一些。我蹲下来，看着女儿的眼睛，问她：“刚才的沙拉，是什么味道呀？”她歪着头想：“嗯……先是酸酸的，然后有点香，叶子脆脆的。”我说：“对呀，生活有时候也像这沙拉，不会全是甜的，会有不同的味道。但我们要学会细细地尝。”
我不知道她听懂了多少。但我知道，从今往后，每次“给女儿吃了”之前，我或许都该在心里多问自己一句：我给的，到底是什么？是只有即时甜味的“糖”，还是能让她长久体会人生百味、学会分辨与思考的“粮食”？我希望，我能多为她准备后者。毕竟，她终将离开我的餐桌，去面对她自己的人生盛宴。到那时，我希望她拥有健康的“脾胃”，和懂得选择的“味蕾”。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，厨房的灯暖融融的。女儿又跑开去玩她的积木了。我收拾着碗筷，心里那份沉甸甸的感触，慢慢化成了一种更清晰的决心。这日常的喂养，原来每一勺，都责任重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