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之2初尝净果
红楼梦之2初尝净果
话说宝玉那日从秦可卿房中歇了中觉，懵懵懂懂做了场大梦，被警幻仙子引着游了太虚幻境，又是听曲，又是品茶，最后还被秘授了云雨之事。醒来时，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袭人过来给他系裤带，手无意间碰到大腿处，只觉一片冰凉粘湿，吓了一跳。袭人比宝玉大两岁，近来也渐通人事，低头一想，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，顿时脸就红了，赶忙别过身去。
宝玉自个儿也臊得慌，一把拉住袭人袖子，把梦里那些恍恍惚惚的经历，拣能说的，悄悄说与她听。说到警幻仙子所授之事时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，热气却呼在袭人耳朵边上。袭人听着，只觉得脸上身上都烧起来，低头摆弄衣带，一声也不言语。这袭人素来是个实心眼的，心里早认定了自己是老太太给了宝玉的人，将来横竖是要跟着他的。此刻见宝玉这般情状，又想着平日里两人亲密，竟半推半就，和宝玉偷试了一番。
这“初尝”的滋味，对宝玉来说，就像忽然推开了一扇从未见过的门。门里光影迷离，香气暖融，是他这锦绣丛中的公子哥儿从未真切触碰过的。你说它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么？倒也不是。可你说它轻飘飘没一点分量么？那更不是了。这事儿过后，宝玉待袭人，自然又比别人不同了一层。袭人心里呢，也更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踏实，又掺着一丝隐约的忧惧。她从此伺候宝玉，越发尽心尽力，言语行动间，却也比往日更多了些自重和管束的意思，倒真有了点“我的人我得看紧些”的模样。
可这“净果”二字，细细琢磨起来，却有点意思。警幻仙子当初引他入梦，原是想让他领略仙闺幻境的风光，不过如过眼云烟，从此觉悟，改邪归正，走上读书仕进、光宗耀祖的“正路”。那云雨之事，本是幻境中的一课，意在点醒，而非沉溺。谁知宝玉这懵懂种子，回了现实，头一桩便是拉着袭人“实习”起来。这仙界的“警示之果”，到了人间，到了这温柔富贵的怡红院，竟一下子变成了带着甜味和实感的“情欲之果”。你说这是领悟，还是错会？是警幻成功了，还是彻底失败了？恐怕仙子自己也要摇头叹气。
自打有了这一回，宝玉看园子里的姐姐妹妹，感觉似乎也起了点微妙的变化。以前是单纯的喜欢，爱聚在一处玩闹，怕这个生气，怕那个不理他。如今呢，那喜欢里头，好像揉进了一点别的、朦朦胧胧的东西。看见宝姐姐雪白一段酥臂，他会想到“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，或者还得摸一摸”；和林妹妹歪在榻上说笑打闹，碰到她的手，心里也会突地一跳。那情感萌芽，原先像颗干干净净的种子，现在吸了水分，沾了泥土，开始要冒出复杂的、带着生命力的芽了。
袭人这边，得了这隐秘的亲近，心思也活络了。她是个有章法的人，从此更把一颗心全系在宝玉身上，不单是生活上的照料，更开始在“规矩”和“前程”上暗暗规劝。有一回宝玉在黛玉房里梳洗，用了湘云剩的水，她就老大不高兴，觉得不合礼数，回头便絮絮叨叨说了宝玉一顿。她盼着宝玉好，可她心目中的“好”，和宝玉天性里厌恶的“禄蠹”、“经济文章”，偏偏是一路。这最初的亲密，竟不知不觉成了日后两人之间一道温柔的牵绊，也是一道看不见的裂痕的开端。
荣国府的日子，表面上看，还是那般花团锦簇，吟诗作画，嬉笑玩闹。可有些东西，就像石头扔进平静的池塘，涟漪荡开了，就再难回到最初的模样。宝玉尝了这人生的“第一味”，那命运伏笔，也就悄没声儿地埋下了。往后的悲欢离合，痴怨纠缠，似乎都能从这“初尝”里，寻到一点最初的影子。大观园里的少男少女，终究是要长大的，而这长大的门，有时候开得那样不经意，却又那样无可挽回。
府里的长辈们，还当宝玉是个没开窍的孩子。贾母、王夫人疼他，是疼他的天真烂漫，不谙世事。谁又能知道，这宝贝疙瘩的心里，已经历了一场小小的、却翻天覆地的风雨呢？那风雨的痕迹，眼下还藏在袭人替他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褥里，藏在他望向姐妹时那一闪而过的怔忡里。这人生的滋味啊，就是这样，你以为是颗清甜的果子，咬下去，才知道里面百味杂陈，而吃下了，就再也吐不出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