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艹天堂
久艹天堂
老张蹲在自家后院,对着那几垄菜地发愣。土是新翻的,黑油油的,散着一股子腥涩的味儿,挺好闻。他手里攥着把小白菜籽,半天没撒下去。邻居家装修的电钻声“嗡嗡”地传过来,刺得人耳膜疼,可他一蹲到这儿,那声音就像隔了层毛玻璃,闷闷的,远了。
这地儿不大,统共也就二叁十平米。可对老张来说,这就是他的“久艹天堂”。您别误会,这“久艹”不是啥时髦词儿,就是字面意思——长久地侍弄草草,或者说,庄稼。老张是这么解释的:“久,就是得花时间,急不得;艹,就是地里的这些活物,菜啊,苗啊,都得一根根、一丛丛地打理。”这天堂嘛,就是他自己个儿觉着舒坦、透气的那么一块地方。
城里住久了,人容易飘着。脚底下是光溜的瓷砖或者硬邦邦的水泥路,抬头是四方方的天,被高楼切成一块一块的。老张退休前在厂里管仓库,天天对着表格和货架,那日子规整得像印刷体,却也闷得慌。刚退下来那阵子,他整天在屋里转悠,浑身不得劲,好像哪根筋骨没摆对位置。直到开始折腾这后院。
一开始就是瞎弄。买了些泡沫箱,填上土,种点葱蒜。后来不过瘾,索性把原来的花坛扒了,请人运来几车好土,正经规整出几垄地。翻地、施肥、播种、问苗、捉虫……这些活儿,琐碎,累人,腰酸背疼。可怪得很,人一沾上泥土,心里反倒踏实了。手指头插进湿润的土里,那种微凉的、柔软的触感,好像能把人从那种轻飘飘的状态里拽回来,重新扎下根去。
这方小小的园地,成了他生活的重心。每天早起第一件事,就是披着衣裳先到后院瞅一眼。看夜露有没有把叶子打得更精神,看新出的苗是不是又窜高了一点点。这过程里有一种沉默的对话。你不吭声,只是看着,守着,适时地浇点水,拔掉抢营养的杂草。然后它们就“哗啦啦”地长给你看,那种生命力,是超市里包装精美的蔬菜身上绝对没有的。
种地这事儿,最讲究的就是个“时机”。早了不行,晚了也不行。像种秋黄瓜,你得等到地气彻底暖了,一场透雨之后下种,苗才肯壮实。早了,一场倒春寒就能让它蔫头耷脑。这道理,跟过日子似的。老伴总说他,退休了就该享清福,旅旅游,跳跳舞,干嘛非把自己弄得一身泥汗。老张只是笑笑,不争辩。他心里清楚,那种“清福”他享不来,太虚。反倒是这实实在在的泥土、汗水,和最后摘下的那顶花带刺的黄瓜,让他觉得日子是饱满的,有分量的。
有时候,他就搬个小马扎坐在地头,啥也不干,就这么看着。看阳光怎样一点点爬过番茄的架子,看蜜蜂怎样笨拙地钻进南瓜花里。这时的“久艹天堂”,安静得能听见泥土呼吸的声音。那些烦心的事,儿女的工作啦,物价的起伏啦,好像都被这绿意过滤了一遍,变得不那么咄咄逼人了。这里头有种原始的疗愈力量。
当然也有糟心的时候。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,能把快红了的番茄砸得坑坑洼洼;眼瞅着要收获的豆角,可能一夜之间就被虫子啃得面目全非。心疼吗?肯定心疼。但老张不气馁,他会蹲下来,仔细把坏掉的叶子摘掉,看看根茎是不是还健康。只要根还在,就还有希望。这大概也是土地教给他的:接受无常,然后继续埋头耕耘。
夕阳西下的时候,余晖给菜叶子镀上一层金边。老张拎着刚摘下的、还带着毛刺的小黄瓜和几颗红彤彤的番茄往回走,心里是满当当的。晚饭桌上,多了一盘自家地里的出产,味道似乎就是不一样,脆生生的,有股太阳的香气。这份自给自足的踏实感,是任何外卖和高级餐厅都给不了的。
这个“久艹天堂”,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,也谈不上什么深刻的哲理。它就是一方需要耐心、需要双手亲自触碰的土地。在这里,时间以植物生长的速度流淌,简单,直接,看得见摸得着。老张觉得,人这一辈子,总得有点什么东西,能让你弯下腰,沉下心,用时间去慢慢熬,慢慢守。这大概就是他全部的心得,平淡,却足够让他安心地度过每一个清晨与黄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