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和媳妇》2美国
《么公和媳妇》2美国
老张头放下手里的遥控器，电视里正放着国际新闻。他咂摸咂摸嘴，总觉得哪儿不对劲。儿子和媳妇去美国都叁年了，去年把么公——也就是老张头的亲家公，也接了过去。这本该是享清福的事儿，可最近视频的时候，么公那笑脸背后，好像总藏着点什么。
“爸，您就别瞎操心了。”儿子在视频那头总这么说，“这边环境好，空气好，社区也安静，么公适应着呢！”可老张头当过几十年车间主任，最会看人脸色。他记得上回视频，背景里那个宽敞的大厨房，么公就站在边上搓着手，想帮忙又插不上手的样子。媳妇在灶台前忙活，用的是那种亮锃锃的机器，一会儿“嘀”一声，一会儿“嗡”一下，么公那眼神，跟看西洋景似的。
这事儿啊，还得从“文化适应”说起。老张头琢磨着，这词儿听着文绉绉，说白了，不就是换了个地方过日子嘛。可过日子里的门道，深了去了。你想啊，一个在四川乡下待了一辈子的老人，突然到了美国大农村，语言不通，邻居隔着半里地，儿子媳妇白天上班，他那日子该怎么打发？
听说社区里倒是有几个华人，但要么是早年留学留下的，要么是年轻的技术移民，聊不到一块儿去。么公最拿手的是摆龙门阵，可在这里，他那些对于庄稼、对于乡里乡亲的故事，听众少了。有一回，他试着用儿子教的几句英语跟邮递员打招呼，结果把“天气好”说成了“茶好”，闹了个大红脸。这事儿他当笑话讲，可老张头听着，心里有点酸。
儿子媳妇倒是孝顺，周末常带他出去。看过金门大桥，也去过国家公园。照片发回来，么公站在那些壮阔的风景前，笑容标准。但老张头发现，么公最常发的，反而是后院那片他自己开垦出的小菜地。几棵蔫了吧唧的辣椒，两行瘦瘦的葱，在他眼里却像宝贝似的。这大概是他最能找到“归属感”的一方小天地了。 ?
那天视频，媳妇无意间说了件事。社区组织感恩节聚餐，每户带个菜。媳妇做了拿手的麻婆豆腐，结果老美邻居们尝了，一个个表情微妙，直灌冰水。么公自己带了一小罐他精心泡的酸萝卜，几乎没人动。老人回来没说什么，但对着自己那罐萝卜看了好久。
“他那不是想家，是想那个‘自在’。”老张头跟老伴儿念叨。在家乡，他是受人尊敬的大家长，谁家有事都乐意找他拿主意。到了那儿，他成了需要被照顾、被“融入”的对象。这个身份转变，像件不合身的外套，穿着别扭。儿子媳妇想着给他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，这没错，可老人的精神头，那些他积累了七八十年的价值感，好像被悄悄悬空了，落不到实地。
最近一次聊天，么公的话多了起来。他说发现社区图书馆有个角落，居然有几本中文武侠小说，虽然版本很老。他还说，教会了一个老外邻居怎么用正确的姿势拿筷子，虽然对方夹十次能掉九次。说这些的时候，他眼睛里有了一点光。老张头这才觉得，那点儿熟悉的么公的劲儿，好像又回来了一些。
看来，这“文化适应”从来不是单行道。不是老人一头扎进新世界就算完事，也许，更需要那么一点点缝隙，让他能把过去的自己，妥帖地安置在新的生活里。就像他那块小菜地，种的虽然是美国的土，但长出来的，是家乡的苗。
窗外夕阳挺好。老张头想着，下次视频得跟么公好好聊聊，让他多讲讲教老外用筷子的细节。这故事，肯定比看风景的照片有意思。老伴儿在旁边补了一句：“你让他下回，干脆拍段教做酸萝卜的视频呗！”老张头笑了，这主意，还真不赖。 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