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带套的瑜伽教练
没带套的瑜伽教练
李教练推开玻璃门的时候，雨正下得紧。他常背的那个深灰色运动包今天瘪了不少，随手搁在更衣室长凳上。几个早到的学员已经在垫子上热身，见他进来，笑着打招呼：“李老师，今天练什么流？”
“阿斯汤加基础串联。”他应着，手里却没像往常那样利索地掏出绑带、辅具。手指在包里探了两下，动作顿了顿，眉心微微蹙起——那个浅蓝色的、印着品牌濒辞驳辞的瑜伽垫保护套没在。
不是大事。馆里的公用垫子也干净。可李教练心里那点不自在，像鞋里进了粒小沙子。他教课六年，习惯把私人物品收拾得妥帖。保护套不只是防滑防脏，那是他给自己划下的一道界线：学员用公家的，他用他自己的。这界线让他觉得专业，觉得对得起每节团课二百块的课时费。
铺开公用垫时，那种微妙的“越界感”更明显了。塑胶味混着上一堂课留下的隐约汗气，触感也陌生，没自己那套洗得发软的熟悉。他跪坐下去，调整呼吸，试图把注意力拉回来。
会员陆续到齐。前排的王姐眼尖：“哟，李老师今天‘轻装上阵’啊？”她大概注意到了那不在场的保护套。李教练只笑笑，没接话，拍手示意大家山式站姿准备。
课进行到一半，意外来了。做侧角伸展式时，左手需要牢牢撑地。公用垫子大概用得久了，表面那层防滑纹磨得有些平。他掌心带着薄汗，一个没压稳，手腕向外滑了半寸。身体瞬间失衡，虽然迅速用核心稳住了，没真摔着，但那一下的踉跄，全落在二十几个学员眼里。
空气静了一秒。有人憋着笑，有人眼神里写着关切。李教练耳根有点热，那句“看我示范要专注”的套话卡在喉咙里。他第一次在这间熟悉的教室，感到脚下有点“虚”。
后半节课，他教得格外仔细。每个口令都拆得更碎，重点强调根基的稳定，手掌脚掌如何像吸盘一样“抓”住垫子。他甚至多做了几个错误示范，告诉大家在支撑不稳时怎么安全地退出来。汗比平时出得早，顺着脖颈流进领口。
下课铃响，大家散场。王姐过来喝水，闲聊似地说：“李老师，刚才那下真吓我一跳。不过看你后面教得那么细，反而学到更多。”她顿了顿，“其实吧，偶尔看看老师也有点小状况，挺真实的。我们老觉得自己做不到位是问题，看来谁都得跟垫子磨合。”
李教练正用毛巾擦汗，听了这话，擦汗的手停了停。他忽然想起自己初学瑜伽那会儿，在老旧馆里用不知被多少人用过、边角都开线的破垫子。那时候哪讲究什么保护套，能有个地方练就知足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觉得非得有一套“专业”的行头，才配站在这里教课呢？
更衣室里，他拎起那个瘪包。少了保护套，包轻了不少。他想起刚才课上，因为一次小小的打滑，反而被迫把注意力全部灌注在当下，去感受身体与垫面最直接的接触、最即时的调整。那种感觉，竟有点像回到最初，瑜伽对他而言，不是一套光鲜的装备或完美的形象，仅仅是身体与呼吸在当下空间的诚实对话。
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。李教练把公用垫子卷好，整齐放回架子。他决定，明天上课，还是不特意回家取那个保护套了。或许，专业素养这东西，有时候并不体现在那些划分界限的物件上。身心平衡的奥义，可能恰恰在于接纳偶尔的“不设防”，在哪怕最寻常的支撑面上，也能找到自己的重心。而教学相长，大概就是学员从你的流畅中学到方法，也从你的瞬间失衡里，看到真实与应对。
他锁上门，走下楼梯。脚步落在还有点湿漉漉的地面上，稳当得很。没带套就没带套吧，他想，明天课上的串联，或许可以试着加一点新的变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