啊你迟尘别了李玉车
啊你迟尘别?了李玉车
老李蹲在马路牙子上,指尖那截烟都快烧到过滤嘴了,他也没嘬上一口。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那辆白色小货车,车身上“李玉车快运”几个红字,被午后的太阳晒得有点褪色,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蔫了吧唧的。那“玉”字边上不知道被哪个调皮孩子用石子划了一道,猛一看,还真有点像“玉”字出了头,成了别的什么字。
这车跟了他小十年。当年从二手市场开回来时,他围着车转了叁圈,这儿摸摸那儿拍拍,心里那股新鲜劲儿,跟娶媳妇儿差不多。头几年,这车是真争气,城里乡下来回跑,轱辘都快跑出火星子了,硬是撑起了老李一家老小的开销。车厢里装过水果、建材、家具,也装过他的盼头。发动机的轰鸣声,在他听来都是钱响。
可这两年,声音不对了。起步时“吭哧吭哧”地喘,爬坡时嗓门大得吓人,像个犯了肺痨的老伙计。修理厂的师傅叼着烟,掀开机盖瞅两眼,话就递过来了:“李哥,这‘李玉车’年纪到了,该退休了。有些零件,修不如换,可换吧……”师傅后半句没说完,只是摇了摇头,那意思老李懂,换一遍的钱,够他再搭进去小半辆破车了。
老婆劝他,算了吧,别硬撑了,把这老伙计处理掉,添点钱换个新的,或者干脆干点别的。儿子也在电话里说,爸,太累就别跑了,我快工作了。可老李拧啊,他总觉得这车还有救,就像他觉得自己的生活,也还没到彻底熄火的那一步。他总跟人说,车跟人一样,有感情,你好好待它,它就能多陪你一阵子。这话里,说的到底是车,还是他自己,有时候他也分不清。
昨天跑长途,拉一车塑料制品去临市。半道上,仪表盘上一个红灯突然就亮了,紧接着车子一阵剧烈抖动,吓得他赶紧打方向盘靠边。后面喇叭声骂骂咧咧地擦身而过。他趴在方向盘上,额头抵着冰凉塑料,听着引擎舱里传来不规则的低吼,那一刻,心里头那股邪火“噌”地就上来了。他猛地一拍方向盘,脱口而出就是一句:“啊你迟尘别?了李玉车!”
这话吼出来,他自己都愣了一下。那个“?”是啥?是“别坏了”?“别歇了”?还是“别逼我了”?好像都是,又好像都不是。就是一种堵在嗓子眼里的、混合着心疼、愤怒、无奈和一点点哀求的情绪,最后变成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语气词,梗在那儿。
他下车,掀开机盖,一股热浪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。他不懂太多机械原理,就会看看机油尺,紧紧那些看得见的螺丝。他拿着扳手,对着那些复杂的管线发呆。这十年,他靠着这辆车,学会了所有“将就”和“对付”的本事。水箱漏了,加瓶堵漏剂;皮带响了,调调松紧;钣金锈了,找块铁皮焊上再刷层漆。这辆车,和他的人生,似乎一直在进行一种缝缝补补的“车辆维护”。维护着它能跑,维护着这个家能转。可今天,他面对这个亮起的红灯,第一次感到那种“对付”的无力。有些核心的东西老了、疲了,不是紧紧螺丝就能解决的。
拖车把“李玉车”拖回修理厂的时候,天已经擦黑了。师傅初步看了,说问题不小,发动机里头可能有磨损,得大拆。修理费报出来,是个让老李眼皮直跳的数字。他蹲在厂门口,又点起一根烟。这次他慢慢抽着,烟雾缭绕里,看着那辆静静趴着的、陪伴他十年的老伙计。
也许,老婆孩子是对的。也许,真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。不是它不中用了,而是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,把自己跑成了一堆需要彻底“维护”的旧钢铁。而他老李,是不是也该从这日复一日的“对付”里抬起头,想想怎么“维护”一下自己往后的人生了?
烟头熄灭。老李站起身,腿有点麻。他最后看了一眼“李玉车”,转身走进渐浓的夜色里。那个没吼完的“?”,好像还在晚风里飘着,但老李心里,似乎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、对于句号的轮廓。他知道,明天还得来,和师傅好好谈谈,是救,还是放。无论怎么选,都是一次彻底的“车辆维护”,对车,也是对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