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犹犹存的姨妈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2:36:52 来源:原创内容

风犹犹存的姨妈

我姨妈的家里,总有一股特别的味道。那不是香水,也不是饭菜香,倒像是阳光晒透了旧棉布,混着点儿檀香皂和铁皮饼干盒子的气味。这味道,打从我记事起就没变过,仿佛时间在她那儿打了个盹,溜走得特别慢。

她这人吧,说话做事都带着一种老派的“犹犹”。不是犹豫,是那种从容不迫的劲儿,像秋日下午的风,不急不躁,却自有它的方向和力道。你跟她约好叁点见,她两点五十准在巷子口那棵老槐树下站着,手里或许拎着个布口袋,装着刚从副食品店称的、用油纸包好的桃酥。现在谁还用油纸包点心啊?可我姨妈就觉得,这样才“对味”。

她的生活,有一套自己的“规矩”。每天清晨雷打不动地听收音机里的新闻和戏曲,那把绿壳子的收音机,漆都磨掉了,声音却依旧洪亮。下午总要眯瞪半小时,盖一条洗得发软的薄毯子。晚上看电视剧,看到动情处会掏出手绢——对,是手绢,不是纸巾——悄悄按按眼角。我说给她换个智能电视,能回看,她摆摆手:“赶上演啥看啥,才有意思。都像你们那样扒拉来扒拉去,心都看浮了。” 她这话,让我举着遥控器的手,半天没动。

这“规矩”里,透着一种老式的体面。她衣服不多,但每件都熨得平平整整,哪怕是一件在家穿的棉布衫。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乱,用黑色的发夹仔细别好。她坚持手写书信,给我表哥寄去。信纸是带暗纹的,钢笔字工工整整,开头总是“见字如晤”。表哥在微信上把信拍给我看,说:“妈写的字,比打印出来的还让人安心。” 这种安心,大概就是那种叫“风骨”的东西,看不见摸不着,却撑着她的腰板。

前些年,老街拆迁,姨妈搬进了电梯公寓。我们都担心她不习惯。头回去她新家,一开门,那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。旧家具摆在了新客厅里,收音机放在明亮的阳台,她正踩着缝纫机,给窗帘扎边。“买现成的,尺寸总差那么一点意思,”她推推老花镜,“自己改改,才服帖。” 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和移动的针脚上,房间里嗡嗡的机器声,听起来竟比窗外的车流声更踏实。那一刻我忽然觉得,她没被时代卷着跑,而是像一颗沉稳的钉子,把自己认准的“日子”,牢牢钉在了流淌的时间里。

有一回,我心情糟透了,为工作上的事焦头烂额,跑去她那儿。她没多问,就给我泡了杯茉莉香片,用的是那种带盖的玻璃杯。茶香袅袅里,她一边织毛线,一边讲起我妈妈小时候的糗事,讲她年轻时在厂里上班,怎么和小组的工友一起琢磨技术革新。“那时候也难啊,”她慢悠悠地说,“可难有难的过法。像这织毛衣,一针错了,拆了重来就是。心乱了,手就稳不住。” 她说话时,手里的竹针轻轻碰撞,发出细微的、规律的声响。我听着听着,心里那团乱麻,不知不觉就松开了些。

如今,满世界都在讲“快”,讲“新”。可我姨妈,就像她那个用了叁十多年的牡丹花搪瓷盆一样,稳稳地盛着自己的生活。她那套“规矩”,那种“犹犹”的从容,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过时,却像一件纯棉的旧衣,贴身穿久了,才知道那份舒服和透气。风是什么样子?我们常说看不见。可你看那微微颤动的树叶,看那拂过脸颊的凉意,就知道风来过。我姨妈就是这样,她身上那股子“犹犹”的风,不张扬,却吹得动日子里细小的尘埃,让平凡的光阴,也有了清晰而温暖的纹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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