疯狂父亲4
疯狂父亲4
老李头把最后一箱行李扔进那辆破旧的面包车时,左邻右舍都趴在窗台上看。这已经是他今年第叁次,也是动静最大的一次搬家。车身上,他用红色喷漆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:“环球之旅,即刻出发!”邻居老王叼着烟,隔着栏杆喊:“老李,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?环球?你这车能开出咱这小区都算它本事大!”
老李没回头,只是用力拍了拍车顶,灰尘在晨光里乱飞。他脸上有种说不清的神情,像是跟谁赌着一口气,又像是被什么念头烧得坐立不安。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所谓的“环球之旅”,目的地不过是叁百公里外的一个海边小镇。但他不能这么说,他得把这场面做足,做得轰轰烈烈。因为他那个正在省城读大学的儿子,上次回家时,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语气对他说:“爸,你这辈子,是不是除了咱这县城,哪儿也没去过?”那句话,像根细针,悄没声地扎进了他心里最软的那块肉里。
儿子说这话时可能没多想,年轻人嘛,见识了外面的世界,总觉得家里的天地小了。可老李不一样。他当了半辈子货车司机,车轮子碾过的公里数能绕地球好几圈,可那些路,对他而言从来只是“从础点到叠点”的枯燥线条。他的世界,确实就是家、货场、公路叁点一线。儿子的那句话,点燃了他心里憋了太久的一股劲——他想证明点什么,不是证明给儿子看,更像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。
于是就有了这场“蓄谋已久”的离家出走。他查好了路线,甚至用儿子的旧平板电脑学会了看电子地图,虽然更多时候还是依赖他那本皱巴巴的全国公路交通图。他给这次行动定了个核心目标:生活体验。他要去看看自己运了半辈子货却从未停留过的风景,要去尝尝地图上那些陌生名字的地方的特色吃食。这念头让他心跳加速,像个准备逃课去冒险的少年。
车子吭哧吭哧地上了省道,老李的“疯狂”才真正开始。他第一次在不是服务区的地方停下了车,只因为路边的野花开得泼泼洒洒,他看着,忽然就觉得,为什么不能停呢?他蹲在路边,看了足足十分钟的花。他还拐进了一个地图上都没标的小村落,买了一碗老乡自家做的豆腐脑,坐在磨盘上吃完,咸的,和城里味道不一样。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,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情感冲击。原来生活不只是赶路,还可以是这样停下来,感受风,感受味道,感受片刻的“毫无用处”。
旅程的第叁天,面包车果然不负众望地抛锚在了一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盘山路上。老李捣鼓了半天,满手油污,最后还是打了个救援电话。等待的时候,他坐在路边的石墩上,看着远处层迭的山峦。山风很凉,吹得他脑子异常清醒。他忽然发现,自己那股非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的拧巴劲儿,不知什么时候,被这风吹散了不少。他拿出手机,看到儿子发来的信息:“爸,到哪儿了?妈说你手机打不通,担心。”后面跟着一个定位共享的请求。
老李没接那个共享。他拍了张抛锚的车和远处青山的照片,发了过去,配了句话:“车歇了,人看风景呢。别跟你妈说。”过了一会儿,儿子回了个大笑的表情,然后是一句:“爸,你行啊!回来给我讲讲。”
救援车把人和破面包一起拖到了那个原本的目的地——海边小镇。海腥味扑面而来的时候,老李觉得浑身骨头都松了。他也没去什么景点,就在渔港码头边找了个小旅馆住下,每天看渔船日出而作,日落而归。他试着和渔民聊天,学了几句拗口的本地话,甚至还跟着出了一次海,吐得昏天暗地。但他心里那潭沉寂了太久的水,仿佛被海风搅动了起来。
一个星期后,老李开着修好的面包车回了家。车身上的红字被雨水冲得斑斑驳驳,“环球之旅”成了个模糊的影子。邻居老王看见,又打趣:“哟,环球回来啦?有啥感想?”老李从车上搬下几箱海边买的干货,笑了笑:“感想就是,咱家楼下的煎饼果子,还是最好吃。”
儿子周末回来了,爷俩坐在沙发上,中间隔着那几箱海鲜干货。儿子饶有兴致地问东问西,老李讲盘山路的星星,讲渔港的嘈杂,讲豆腐脑的咸香,却再没提“环球”二字。儿子听着,眼睛亮亮的,最后拍了拍干货箱子:“下次,我带你去吃我们学校后街的烤鱼,那才叫一绝。”
那天晚上,老李把那张画满了路线的旧地图折好,收进了抽屉。这场看似荒唐的出走,像一场自己跟自己较劲的仪式。它没能改变什么,世界还是那个世界,家还是这个家。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。比如,他现在路过楼下那丛野花时,会多看两眼;比如,他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,被那场海风吹得宽敞了些。这场父亲独自完成的、小小的“疯狂”,最终沉淀下来的,或许不是什么壮阔的风景,而是一种更扎实的、对于如何安放自己的生活体验。这体验告诉他,路可以慢慢走,风景就在不停下也不赶路的平常日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