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日草,日日射
日日草,日日射
老家的院子里，原来长着一片日日草。这名字是我奶奶起的，土得很，却贴切。它不是什么名贵品种，就是那种路边常见的、开小紫花的野草，叶子细长，茎秆纤弱，风一吹就倒一片。可怪就怪在，你今天看它伏在地上，奄奄一息，第二天清早，露水还没干呢，它又挺起了身子，把那点点紫色的小花，朝着太阳的方向，颤巍巍地举了起来。
我那时小，觉得这草真没劲。你看月季，开起来轰轰烈烈；你看栀子，香气能飘半条巷子。这日日草呢？开得不起眼，谢得也悄无声息。今天这几朵蔫了，明天那儿又冒出几朵新的，永远是一副勉强维持、不成气候的样子。我甚至有点嫌它，觉得它占着地方，想拔了种些好看的花。奶奶拦住我，说：“你别小看它，它活得才叫韧劲。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？今天倒了，明天再站起来。”
那时候不懂，只觉得是老人的唠叨。后来离家，读书，工作，在城里的人潮里跌跌撞撞，尝过不少滋味。有那么一阵子，诸事不顺，项目卡壳，人际关系也弄得一团糟。每天回到租来的小房间里，身心俱疲，感觉像是被抽空了。那种疲惫，不是睡一觉就能缓过来的，而是一种对明天提不起劲的茫然。站在高楼的窗户边往下看，街上的车流像一条永不疲倦的光河，而我，却像一颗快要熄灭的、格格不入的暗斑。
某个加完班的深夜，路灯昏黄，我竟在小区一个极不起眼的墙角，看到了一小丛日日草。它从水泥地的裂缝里钻出来，叶子蒙着厚厚的灰尘，花朵也干瘪细小，可它就在那里，开着。那一刻，我忽然被击中了，怔怔地看了很久。脑子里轰然响起的，是奶奶那句“今天倒了，明天再站起来”。
原来，那种不起眼的“韧劲”，才是对抗生活最朴素也最强大的力量。它不是惊天动地的英雄主义，不是一直昂扬向上的激情澎湃。它恰恰是承认了生活的艰难，承认了自己会疲惫、会倒下，但依然选择在第二天，把自己“发射”出去，去完成那一点微小的、属于自己的生长。对，就是“发射”这个词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把自己从那片泥泞和尘埃里，推向新的一天。
这大概就是生命最本真的“韧劲”吧。不纠结于昨日是否辉煌，也不空想明天能否灿烂。它的全部哲学，就是应对好每一个“今日”。今日倒了，便积蓄力量；今日有机会，便奋力生长。把漫长的、令人焦虑的人生旅程，切割成一个一个可以承受的“日日”。目标不用太远大，就是完成今天的这一次“站立”，这一次“开放”。
自那以后，我再看世界，眼光有些不一样了。我敬佩那些在逆境里默默坚持的普通人，他们身上，都有那种“日日草”的劲儿。生活给的课题常常是重复而枯燥的，甚至带着挫败。而真正的勇气，或许就是接受这种重复，并在重复中，找到那一点点向前推进的可能，日复一日，把根扎得更深一些。
现在，我窗台上有个小花盆，里面没种什么名花，就养着几株从老家移来的日日草。每天早晨，我给它浇点水，看着它带着露珠的样子，心里便觉得踏实。它提醒我，新的一天又开始了，无论昨日如何，都要有把自己重新“发射”出去的力气。日子还长，我们慢慢来，一天一天地过，一天一天地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