翁公的大龟廷进晓
翁公的大龟廷进晓
我们村东头的翁公,可是个奇人。他一个人住,守着个老院子,平日里话不多,就爱侍弄他那只大龟。那龟有多大呢?这么说吧,小孩子坐上去,都能稳稳当当地驮着走两步。青黑色的背甲油亮亮的,爬动起来,石板地上会发出沉沉的“沙沙”声,像年轮碾过岁月。
这龟叫“廷进”,名字也怪。翁公说,是它自己“挺”着脖子,“进”了这个家门。那是很多年前一个拂晓,天刚蒙蒙亮,薄雾像纱一样笼着村子。翁公早起拾掇菜园,一开门,就看见这家伙不紧不慢地爬过门槛,脖子伸得老长,黑豆似的小眼睛定定地望着他,仿佛走了很远的路,专程来赴一个迟到了多年的约。翁公当时心里一动,觉得这“廷进”的时辰,这“晓”光微露的意境,都是缘分,名字就这么叫开了。
廷进就这么在翁公的院里住了下来。它不像猫狗那样亲人,有自己的谱。白天常常趴在西墙根的牡丹花荫下,一动不动,仿佛在修炼。只有当翁公提着水桶过来,用那把磨得光滑的老木瓢,“哗啦”一声把清水浇在它背甲上时,它才会惬意地微微缩一缩脖子,四肢略略舒展。那场景,像极了一场静默的仪式。
村里孩子们起初有些怕,后来发现廷进性子温吞,便也敢凑近了看。翁公就坐在旁边的小竹凳上,摇着蒲扇,慢悠悠地讲些老故事。他说,龟这东西,有静气,有耐性。你看它爬得慢,可心里有方向,一步一步,踏踏实实,再远的路也能走到头。他摸着廷进粗糙的背甲,那上面一道道纹路,比老树的年轮还密,还深。“这每一道,都是光阴刻下的,急不得,也快不来。”
有段时间,村里忽然闹腾起来,说要搞什么“快钱”项目,人心浮动。年轻人坐不住了,觉得守着田地没出息。翁公的院子,倒成了个安静的“异数”。有人笑他守着老龟过死水般的日子。翁公也不争辩,只是有一天傍晚,指着正在院中慢悠悠转圈的廷进,对来串门的几个后生说:“你们看它,爬得是不快。可它心里有谱,每一步都踩得实。它知道哪里阴凉,哪里有水,哪里是它的窝。外头路是宽,跑得快,可要是心里没个‘方向’,光图个快,容易迷了道,撞了墙。”
他的话,像廷进爬过一样,轻轻的,却在那石板地上留下了痕迹。几个后生若有所思。廷进似乎听懂了,停下步子,昂起头,望向东边天空最早泛起鱼肚白的地方。那是它来的方向,也是每个黎明开始的方向。
日子久了,大家渐渐品出点味儿来。翁公和廷进,像一对古老时光的守夜人。廷进那沉缓的爬行,仿佛一种独特的“节奏”,一种与外界喧嚣格格不入的韵律。它不追赶什么,只是按照自己的“方向”,在属于它的方圆天地里,从容地活着。这种活法,在什么都求“快”的今天,显得有点傻,却又让人莫名地感到一种踏实和安心。
如今,每当黎明时分,晓光再一次染亮翁公院墙头的瓦片,总能看见那一人一龟的身影。翁公或许在浇花,廷进或许在晨雾中缓缓迈步。他们沉默着,却好像又在诉说着什么——对于时光,对于耐心,对于在纷扰世界里,如何找到并守住自己内心那一点点不慌不忙的“方向”。那幅画面,成了村子晨昏里,最沉静,也最有分量的一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