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的棍子顶着我的生命之门
爸爸的棍子顶着我的生命之门
那根棍子就立在老屋的门后，油亮油亮的，比我的胳膊还粗。每次我调皮捣蛋，妈总会朝门后瞥一眼，说：“等你爸回来。”这话像道咒，让我瞬间老实。可爸从没真正用它打过我，一次都没有。
十岁那年夏天，我偷了村口小卖部的玻璃弹珠，被老板揪着耳朵送到家门口。爸啥也没说，转身取下那根棍子，抵在我肚子上。不是打，就那么顶着。我后背贴着门板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。“知道顶着你的是什么地方吗？”爸的声音低低的，“这是你的命门。人这儿一软，脊梁就断了。”
棍子那头传来的力道，不重，却稳稳地压着。隔着薄薄的汗衫，我能感觉到木头粗糙的纹理。那种压迫感，比结结实实挨顿打更让人心慌。爸盯着我的眼睛：“东西能偷回来，可这儿要是塌了，”他手里的棍子轻轻往前送了送，“一辈子都立不起来。”
后来很多年，我才咂摸出那句话的滋味。那根棍子顶着的，何止是我的肚皮。它分明是顶在了我做人的门槛上，把我挡在了那条模糊的界线外边——里边是歪路，是侥幸，是“没人看见就没事”；外边呢，是虽然硌脚却走得踏实的大道。
高中住校，宿舍里有人偷钱。查来查去，最后怀疑到我头上。我涨红了脸站在班主任办公室，手指头掐进手心。那一瞬间，我胃里忽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、沉实的压力，好像那根看不见的棍子又抵了上来。我抬起头，话说得一字一顿：“我没拿。你们可以翻我所有东西。”后来真凶找到了，是个家里挺有钱的同学。有人问我当时咋那么硬气，我笑了笑，没说话。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是门后那根沉默的棍子，早把我的脊梁骨撑住了。
前年爸老了，背驼得厉害。我接他来城里住，他收拾行李时，摩挲着那根棍子问：“这个，要不就扔了吧？占地方。”我接过来，分量比记忆里沉。我把它带回了新家，还是放在门后。儿子现在也到了猫嫌狗厌的年纪，有次他撒谎被我识破，小脸煞白等着挨罚。我领他走到门后，把棍子取下来。他吓得闭眼。我却把棍子横过来，轻轻放在他手里。“摸摸看，”我说，“这是你爷爷传下来的。它打在人身上疼，可顶在人心里，是让你站直的。”
儿子的小手摸着光滑的棍身，眼睛里有疑惑，也有好奇。我没再多解释。有些道理，就像这棍子上的包浆，得靠岁月一遍遍摩挲，才能透出亮来。它从来不是打人的家伙，它是尺，是界碑，是立在人生每个岔路口那根沉默的提醒。
昨晚梦里，我又变成那个贴着门板的小男孩。棍子那头传来的温度和力道，依然清晰。醒来时，窗户微微发白。我轻轻走到儿子房间，他睡得正香。门后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，安静，稳当。我知道，有些东西就这样传下来了，不是靠说教，是靠那一股子顶住生命之门、让你不歪不倒的底气。这底气啊，比山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