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授在车里
教授在车里
车子停在地下车库的角落里，熄了火，四周暗了下来。只有仪表盘还泛着一点微弱的绿光，像深海里的鱼。李教授没下车，也没解锁手机。他就这么坐着，后背紧紧贴着椅背，仿佛这驾驶座是他此刻唯一能掌控的方寸之地。
刚才在系里那个会议，真是让人透不过气。年轻的同事滔滔不绝地讲着“跨学科融合”、“创新范式”，那些词汇像子弹一样在会议室里乱飞。李教授听着，忽然就走神了。他想起自己二十年前写的第一篇论文，那时只是为了弄明白一个很小、很具体的问题。他查资料、做实验、反复验证，光是理清那个问题的脉络，就花了整整一个夏天。那种把一颗知识的石子投入湖心，看着涟漪一圈圈清晰荡开的“求索”过程，现在好像没人提了。大家更关心的是，这涟漪能溅起多高的水花，能不能立刻被看见。
他叹了口气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。车里真安静啊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。这狭小的空间，竟成了他和外面那个喧嚣世界之间的一道屏障。在这里，他不是要应对考核的教授，不是要指导学生的导师，就只是他自己。他忽然觉得，这辆车有点像他的“精神舱体”。对，就是这个词儿，精神舱体。一个能暂时隔绝干扰，让他找回点内心秩序的地方。
他想起以前读博士的时候，哪有车啊。烦了闷了，就爬到宿舍天台上，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，一样能发呆。那时候的困惑很具体，就是数据不对，推导卡壳。现在的困惑却变得模糊而庞大，像这车库里的昏暗，无处不在，又抓不住实体。是知识本身变了吗？好像不是。是传递和评价知识的方式，变得太快、太急了。急得让人忘了，思考和沉淀本身，是需要时间和“孤独”的。
车窗上，隐约映出他自己的脸，还有身后一排排沉默的车辆。他想起车库里偶尔会遇到的其他邻居，有时也能看到有人独自坐在车里，不急着上楼。或许，每个人都需要这么一个“精神舱体”吧。一段短短的路程，几分钟完全属于自己的停顿。在这停顿里，把外界的声音调低，听听自己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。
手机屏幕亮了一下，是家人问他到哪儿了。光映亮了他的脸。李教授深吸了一口气，又缓缓吐出来。该上去了。他知道，推开车门，走进电梯，回到家里，他依然是那个要处理无数琐事的丈夫、父亲，明天也依然是那个要面对各种任务的教授。但经过了这十来分钟的“求索”——对，就是和自己内心那点真实困惑的短暂对峙——他感觉那层无形的闷气，似乎散开了一些。他至少确认了那份模糊的不适是什么，它来自于哪里。
他打开车门，地库的凉气涌了进来。锁好车，朝电梯走去。脚步比刚才从会议室出来时，踏实了那么一点点。教授离开了车，但车里那段完全属于他自己的、沉默的“求索”时间，好像给了他一点东西，一点可以带上去的、小小的定力。他知道，明天，他大概还是会去系里，还是会听那些热闹的讨论。但他或许会找个机会，对某个学生说说，做学问啊，有时候得像把车停进车库，关掉引擎，让自己彻底安静那么一会儿。真正的“精神舱体”，可能不在某个地方，而在你敢于给自己创造的那段空白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