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约哟
色约哟
老街拐角那家照相馆，橱窗里常年挂着一张褪了色的婚纱照。新人穿着九十年代的礼服，笑容有点僵，背景是那种画出来的假花园。每次路过，我总会不自觉慢下脚步，心里嘀咕一句：“色约哟。”这是我们这儿的方言，大概意思是“颜色旧了，但味道还在”。
说起来挺有意思，这“色”字，在我们日常里可不仅仅是红黄蓝绿。它更像是一种约定，一种时光和记忆之间心照不宣的契约。就像奶奶那只搪瓷缸子，红底白花，磕掉了好几处瓷，露出黑黑的铁皮。她总用它泡浓茶，几十年下来，内壁积了厚厚一层茶垢，洗都洗不掉。那颜色早就不是原来的白了，是一种温润的、带着岁月包浆的褐黄。这算是一种“色约”吗？物件用它褪去的鲜艳，换来一份沉甸甸的、与人肌肤相亲的故事。
现在的东西不一样了。手机屏幕里的色彩，饱和度拉得满满当当，鲜亮得晃眼。一张照片，今天看着是“克莱因蓝”，明天可能就流行“莫兰迪灰”了。颜色变得太快，快到来不及和眼睛、和心情签下一份长期的契约。我们好像拥有无数种颜色，但又好像哪种都没能真正留住。
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帮母亲晾晒床单。老式的棉布，洗过很多次以后，那种明艳的印花会慢慢淡下去，变得柔和，像蒙了一层阳光的薄膜。晒在竹竿上，风吹过来，鼓起一大片，带着肥皂和太阳的干净气味。那时候的颜色，是和风、和阳光、和母亲拍打床单的节奏联系在一起的。它是一种综合的感官记忆，而不只是视网膜上的一道光。这种记忆，就是一种牢固的“色约”，它约定了某个午后的温度、气味和心情。
或许，真正的“色约”，不在保存永不褪色的鲜亮，而在于接纳那种缓慢的、必然的变迁。就像老街的墙，新刷的石灰白得刺目，过几年，风吹雨淋，爬上了青苔的绿痕和水渍的黄斑，反而顺眼了，像是长在了这片土地里。颜色旧了，故事却新着，每一天的光线照上去，都能讲出点不同的意味。
下次再路过那家照相馆，我大概还是会看看那张老照片。新人如今也该中年了吧？他们的生活，肯定也添了许多当初照片里没有的“颜色”——可能是孩子涂鸦的蜡笔色，可能是厨房的油烟色，也可能是奔波途中路边的尘土色。这些颜色迭加起来，覆盖了最初的鲜亮，却构成了一份更厚实、更私人化的契约。
这么一想，“色约”这东西，还真有点意思。它不催促你抓住什么永恒不变的鲜艳，反而轻声提醒你，去留意那些在时间里慢慢沉淀下来的、独一份的色调。那才是生活真正给你的，盖了章的凭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