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页 色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20:26:56 来源:原创内容

第一页 色

我小时候,家里有本特别厚的大词典。深绿色的硬壳封面,边角都磨得发白了。那时候认字不多,最喜欢做的事,就是胡乱翻开它,用手指点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字,假装自己能读懂。但吸引我的,从来不是那些解释,而是夹在书页里的“色卡”。

对,就是那种薄薄的、印着各种颜色方块的小纸片。有的插在“红”字开头的那几页,有的则藏在“蓝”和“绿”之间。我总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抽出来,摊在桌面上看。那是种很奇妙的体验——那些颜色都有名字,“朱红”、“靛青”、“鹅黄”、“月白”……每个名字都像一首小诗,比颜色本身更让我着迷。我那时觉得,世界上的颜色,大概都被这本大词典收集全了,它们就安安静静地睡在对应的字词后面,等着被人发现。

后来我才知道,那些色卡,是父亲年轻时学画留下来的。他把它们留在词典里,或许是为了查某个字时,能顺便温习一下颜色的名字。这成了他一个无意识的小习惯,却为我打开了一个懵懂的、对于“美”的窗口。那个窗口,没有屏幕,不发光,只有纸页的触感和油墨的味道。我对“色”最初的认识,不是从斑斓的屏幕,而是从那本词典的第一页与色彩偶然的相遇开始的。那份认知,带着纸的粗糙和文字的重量。

如今不一样了。我们认识颜色的方式,变得无比直接,也无比“轻盈”。手指一划,成千上万的色彩像潮水一样涌来,它们有更炫酷的名字,“星空紫”、“冰川蓝”、“霓虹幻彩”。我们轻易地消费它们,用来点缀头像,修饰照片,选择一件商品的壳。颜色变得即用即弃,无限供应。那种对着一小块“朱红”色卡发呆半天的专注,那种因为找到一个精准描绘天空的“霁色”而心生喜悦的瞬间,似乎变得很遥远,也很奢侈。

我有时会想,我们是不是在拥有整个调色盘的同时,反而失去了为一种颜色命名的耐心和能力?当信息像瀑布一样冲刷我们的视线,那份最初的、质朴的感知力,会不会被悄悄冲淡?就像那本词典的第一页,它本身只是“一”字的解释,朴素无华。但因为它背后关联着父亲留下的整个色彩世界,对我而言,它就成了所有斑斓的起点,一个充满可能性的入口。

这大概就是“第一页”的意义吧。它不一定是视觉上最惊艳的,但它奠定了基调,提供了线索。我们现在接触的太多东西,都直接跳到了“惊艳”的部分,跳过了那需要些许耐心和想象的“第一页”。我们看到了最终调配好的、完美的“色”,却很少再去追问,它是从哪个字词出发,经历了怎样的混合与沉淀,才来到我们面前。

前阵子整理旧物,又见到了那本大词典。我习惯性地翻开第一页,纸张已经脆了。那片夹在“一”字解释旁的色卡,居然还在。是一种很温和的浅赭石色,边上用极细的铅笔写着“秋山”。我捏着它,忽然就明白了。父亲留下的,不仅仅是一张色卡,更是一个观察世界的角度——把看到的风景,凝练成一个颜色的名字,再把它安放在一个思想的坐标里。这个坐标的起点,就是那看似无关的、厚重的“第一页”。

世界依然纷繁,色彩依旧炫目。但或许,我们可以偶尔试着,像翻一本旧词典那样,去接触我们感兴趣的事物。从它的“第一页”开始,读一读那些基础的、甚至有些枯燥的解释,允许自己有一段笨拙的摸索期。让认知的建立,慢一点,实一点。当信息的洪流让我们感到目眩时,不妨在心里,给自己保留那样一张小小的、写着名字的色卡。它提醒你,所有的斑斓都有来路,而最深邃的“色”,往往始于最朴素的“一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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