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与野鲁片一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14:42:35 来源:原创内容

人与野鲁片一

那张照片,是我在老家阁楼的旧木箱底翻出来的。压在几本农历下面,边角都脆了,泛着那种老东西特有的、黄中带褐的颜色。照片上,是年轻时的爷爷,站在一片收割后的稻田埂上。他身旁,蹲着一只……我说不清是什么。像狗,但嘴吻尖长,耳朵直愣愣竖着,眼神亮得有点瘆人,直勾勾盯着镜头外。爷爷的手,就随意地搭在它后颈的毛上。

我拿着照片去问父亲。他眯眼看了半晌,吐了口烟,说:“哦,这东西啊。那会儿山里下来的,偷鸡。你爷爷逮住了,没打,反而扔了块红薯给它。”父亲顿了顿,好像在回想什么很遥远的事。“后来它就老在咱家附近转悠,也不近,就远远蹲着。你爷爷去田里,它有时也跟着,隔个十来米,像个小影子。村里人说这是‘野鲁’,不吉利,让你爷爷赶走。你爷爷不听,说‘它吃它的,我种我的,两不相碍’。”

“野鲁?”我听着这个陌生的词。父亲摆摆手:“老话罢了,指那些没主儿的、带点野性的活物。不像家畜,也不完全是山里的野兽。”照片上的爷爷和那只“野鲁”,构成一种奇怪的和睦。背景是开阔的田野,远处是墨绿的山峦。那种感觉,不是谁驯服了谁,倒像是……两个不同世界的生命,在田埂这个交界处,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停火协议。它需要一点食物,爷爷呢,或许也需要一个沉默的、不评判的陪伴?

这种关系,让我心里有点痒痒的,又有点说不出的怅惘。我们现在,好像很难再找到这种“交界处”了。要么是把动物关进笼子、抱在怀里,完全变成“我们的”;要么就是将它们彻底驱逐出我们的生活视野,变成新闻里遥远的“野生动物保护”词汇。那种隔着一段距离的、小心翼翼的互不侵犯,甚至带着点敬而远之的注视,似乎消失了。我们失去了和“野鲁”打交道的能力。

我后来查过资料,猜测那可能是只亚洲野犬的亚种,或者就是只血统很杂的“串儿”,带着狼和狗的双重印记。它选择靠近人类的田地觅食,是生存所迫;爷爷容许它在视野里存在,是一种老辈人朴素的、对“生灵”的留有余地。这里面没有泛滥的爱心,也没有冰冷的敌意,更像是一种基于土地经验的、实用的共生。爷爷知道它的边界——不进屋,不伤孩童;它似乎也明白爷爷的底线——不祸害庄稼,保持距离。

这张照片,我把它扫描下来,存进了手机。有时翻到,会愣神。我想,爷爷和那只“野鲁”之间,存在一种原始的、未被命名的信任。这种信任不是拥抱,而是划出一道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线,然后,在线的两边各自活着。我们如今谈论“人与自然”,总带着点宏大的愧疚感或拯救欲,但或许,最初的关系,就藏在爷爷那只随意搭着的手,和“野鲁”那警惕却未躲闪的姿态里。那是一种不需要言说,更不需要拍照打卡的相处。

阁楼的旧木箱里,还有别的老照片,家人的合影,模糊的风景照。但我总觉得,这一张最特别。它定格了一种脆弱的、偶然的、几乎被遗忘的关联。照片没有记录下后续,我不知道那只“野鲁”后来去了哪里,是老死了,还是被后来进山的猎户打掉了。爷爷也从没提起过它。仿佛那段交情,就像田埂上的露水,太阳出来,就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,只留下这片发黄的、沉默的影像证据。

我有时会想象按下快门前的瞬间。是奶奶喊了一声“看这儿”吗?爷爷转过头,手没挪开。旁边那个毛茸茸的家伙,也下意识地看向了镜头。那一刻,风是不是刚好吹过空旷的田野?那一刻,“人”与“野鲁”,在取景框里,暂时成了一个整体。然后,快门声落,时光流淌,各自回到各自的命运里去。只留下这张名为“片一”的照片,让我这个后来者,对着那片消逝的田野交界处,发呆,想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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