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草黄片
青草黄片
前阵子回老家，在旧书柜里翻出一本没了封皮的植物图鉴。纸页脆黄，边角卷得厉害，像被火燎过似的。随手一翻，正好停在一页讲“狗尾草”的。插图是钢笔画的，线条有些模糊，旁边一行小字注解：“俗称‘谷莠子’，农田害草，生命力极强。”我盯着那图看了好久，脑子里忽然蹦出个词儿来——青草黄片。
这词儿是我自己瞎琢磨的。你看啊，这书页黄了，可里头的草，在画里，在记忆里，还是青郁郁的。这不就是“青草黄片”么？时间把承载的物件儿熬黄了，可里头锁住的那点儿光景、那抹颜色，反倒因为这份陈旧，显得更真切、更鲜活了。有点像老照片，褪了色，反而把那一刻的魂儿给钉牢了。
我老家屋后就有片野地，那是我们这帮孩子的“百草园”。狗尾草是里头的霸主，一丛一丛的，毛茸茸的穗子风一吹就乱点头。我们拔它来编小兔子，或者偷偷蹭小伙伴的脖子，惹得一阵笑骂。那时眼里，它就是好玩儿的草，哪管什么害草不害草。夏天的午后，野地里蒸腾着一股热烘烘的、青草和泥土混在一块儿的味儿，吸到肺里，踏实。那气味，连同毒日头下的蝉鸣，一起被封存在了记忆的底片上。如今，那片地早盖了楼房，可我一合上眼，鼻尖好像还能嗅到那股子生气勃勃的腥甜。
所以说啊，有时候“过时”的东西，未必就没价值。就像这本黄掉的书，现在谁还看这种手绘的图鉴呢？手机一拍，什么植物不认识？方便是真方便。可那份对着模糊插图、连蒙带猜去想象一株草完整样子的劲儿，那份摩挲纸页、指尖沾上陈旧灰尘的触感，是冰冷的屏幕给不了的。它像个老实的容器，盛的不是精准的数据，而是某个下午，一个孩子趴在地上，对着草叶发呆的全部好奇。
我摩挲着发脆的书页，心想，我们是不是太快了？急着把一切“更新”，把“旧”的当作废品一样扫掉。新的信息像潮水，涌上来，没过脚面，还没看清这一波，下一波又来了。看得多了，眼睛反而花了，心里头空落落的。倒是这些偶然翻出来的“黄片”，像一块块压舱石，让你在信息的急流里，能稍微顿一顿，摸摸来路。
不是说旧的就一定好。只是觉得，生活里总得留点儿能被时间“熬黄”的物件。一本旧书，一沓老信，甚至是一种现在看来有点“土”的老习惯。它们的存在本身，就是一种时间的刻度。告诉你，你从哪儿来，身上曾经沾着哪片草地的露水。它们可能沉默了，旧了，但那片“青草”的底色，恰恰是在泛黄的过程里，被岁月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。
合上书，窗外是城市傍晚的车流，听不见蝉鸣。我把那本黄脆的图鉴，小心地放回了书架一个不碍事但也不会忘记的角落。就让它在那儿待着吧。下次再看到它，我大概又能回到那个青草离离的午后，当一回那个分不清稗子与稻谷，却满心欢喜的孩子。这大概就是“青草黄片”留给我的，一点小小的、对抗遗忘的私心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