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迟颈补辞教宫妃蝉辞
皇帝调教宫妃记
紫禁城的春天来得迟,御花园的桃枝才刚冒出点粉意,长春宫的青砖地却还透着股沁人的寒气。婉贵人跪在冰凉的地上,头低得几乎要贴到胸口,手里那方绣了一半的帕子,绞得指节都发了白。
“抬起头来。”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,不高,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水里。婉贵人颤了颤,慢慢仰起脸。她进宫快一年了,见天子的次数,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。每回见,都像头一遭,心里那面鼓敲得震天响。
皇帝没穿朝服,一身靛蓝常服,袖口绣着暗云纹。他手里拿着本折子,目光却落在婉贵人身上,那眼神,不像看妃嫔,倒像鉴赏一件新进贡的瓷器。“绣的什么?”他问。
“回……回皇上,是……是鸳鸯。”婉贵人嗓子发紧。
“鸳鸯?”皇帝走近两步,俯身看了看她搁在膝边的绣绷,“这水纹,走势太僵。宫里最好的苏绣嬷嬷没教过你么?水要活,线要藏,心思得顺着针尖走,不是使蛮力。”他说着,竟在旁边石凳上坐了下来,“针法里头,讲究的是个‘分寸’。下针重了,布料吃不住;轻了,形就散了。这和待人处事,是一个道理。”
婉贵人愣住了。她本以为会等来训斥,或是更直接的冷落。没想到是这么一番话。她偷偷觑了一眼皇帝,他侧着脸,看着远处一株老梅,神情有些悠远,倒不像传说中那般威严难近。
“臣妾愚钝。”她小声说。
“不是愚钝。”皇帝转回视线,这次目光里多了点别的东西,“是没人告诉你,在这宫里活着,光守着规矩不够。规矩是骨架,你得自己长出血肉来。琴棋书画,女红针黹,那是‘技’。朕看重的,是‘心性’。心性稳了,分寸自然就有了。”
这话,像颗种子,悄悄落进婉贵人心里。她忽然想起,自己刚学刺绣时,嬷嬷总嫌她心浮气躁,绣出来的鸟儿眼睛都是木的。原来症结在这儿?她不知不觉松了松手里的帕子。
“心性……”她喃喃重复。
“对,心性。”皇帝站起身,拂了拂衣摆,“宫里日子长,最磨人也最养人。磨的是耐性,养的是眼界。从明儿起,每日未时,到乾清宫书房来,帮朕整理一个时辰的书帖。那里头,有前朝名家的真迹,你且看看,他们的字,为何有力透纸背的,也有飘逸如云的。力道和飘逸之间,那个度,就是你要琢磨的‘分寸’。”
婉贵人彻底懵了。去乾清宫?整理书帖?这哪里是责罚,简直是……她不敢往下想,只觉脸上微微发烫,忙又低下头:“臣妾……臣妾字都识得不多,怕糟蹋了名帖。”
“认字可以学。”皇帝的语气里,竟似有了一丝极淡的笑意,“朕教你。起来吧,地上凉。”
婉贵人依言起身,腿有些麻,晃了一下。皇帝虚抬了下手,终究没扶。这个细微的动作,她却看在了眼里。那一刻,她好像有点明白了皇帝说的“分寸”——是关切,但不可逾矩;是教导,但不失威严。
往后的日子,长春宫到乾清宫的那段路,成了婉贵人最熟悉也最忐忑的路。她真的开始学认字,看帖。皇帝并不时时盯着,有时批他的折子,偶尔抬头,看她对着帖子蹙眉苦思,便随口点拨两句:“看这撇捺,不是甩出去的,是送到那儿,笔意尽了,自然收住。就像说话,说满了,让人厌;说一半,又嫌你藏奸。”
她渐渐品出味儿来。这练字是假,借着字讲道理是真。讲的,无非还是那两个字:心性。怎么沉住气,怎么察言观色,怎么在恰当的时候,说恰当的话,做恰当的事。这宫里的“分寸”,原来不在厚厚的宫规里,而在这一笔一画,一言一行的琢磨里。
有一天,她临摹一幅兰草,总觉得叶子软弱无力。皇帝踱过来看了半晌,说:“你心里把它当草,画出来便是草。你得先信它是兰,有风骨,笔底下才能带出劲来。”他顿了顿,看着她,“在这宫里,你自己先得信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。”
婉贵人握着笔,怔了很久。窗外,御花园的桃花,不知何时已开得烂漫如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