啊～你别了我的
啊～你别说了我的
这话刚到嘴边，又让我给咽了回去。像是有块热豆腐卡在喉咙里，吐不出也咽不下，就那么不上不下地梗着。其实我想说的是什么呢？大概是“啊～你别提了，我的那段旧事”，或者“啊～你别问了，我的那些打算”。可最后冒出来的，偏偏是这么个半截子话，没头没尾的，倒把听的人弄得一愣。
生活中这种时刻还真不少。有时候是朋友聊起过去某个尴尬瞬间，你脸上笑着，心里却咯噔一下，赶紧想用话头岔开。有时候是家人问起你还没着落的未来计划，你支支吾吾，只想把话题糊弄过去。那个“别”字后面跟着的动词，可以是“提”、是“问”、是“碰”、甚至是“想”。仿佛只要不去完整地说破，那件事、那个念头、那份情绪，就能暂时被封印在语言的缺口里，获得一点喘息的空间。
这大概是一种微妙的自我保护吧。我们心里都装着些怕被光照见的东西，可能是遗憾，可能是怯懦，也可能是一点不敢声张的盼望。就像小时候得了颗舍不得吃的糖，既要藏在最深的裤兜里，又忍不住时时用手去捂着，生怕丢了。那份心情，复杂得很。
我有个老朋友，前阵子突然说起想辞职去学木工。话刚开个头，自己先摆摆手：“啊～你别笑我，都这个年纪了。”他后面的话我没听见，但那个“别”字后面，藏着的恐怕不只是怕人笑话，更多的是对自己这份冲动的不确信，是怕说出来就轻了，怕现实一碰就碎了。所以得先用话拦一道，设个缓冲地带。
这种言语里的留白，有时候比直接说全了更有分量。它像画里的飞白，音乐里的休止，看似空着，实则满满当当地填着言外之意。听的人若是细心，便能从这截停顿里，摸到说话人心绪的轮廓——那里头有犹豫的毛边，有忐忑的褶皱，或许还裹着一星半点未熄灭的火光。
想起更早些年，外婆还在的时候。她总把舍不得的东西收进那个老樟木箱，说“留着，以后有用”。我们问她到底是什么，她往往只笑笑：“啊～你们别管了，我的老规矩。”那个“别管”后面，收着的恐怕是她一整代人的习惯，是匮乏年代留下的印记，是一种“备着”才能带来的心安。如今我好像懂了点，我们嘴里这些“你别……了我的”，何尝不是情感上的“老樟木箱”呢？把一些暂时处理不了、又丢不下的心绪，就这么囫囵地、带着点不好意思地，收存在了半句话里。
当然，这话也不能总说着。有些东西，封存久了，自己都会忘了当初为什么收着。有时候需要一点勇气，把那句话说全了，把箱子盖掀开，让里头的东西见见现在的光。可能你会发现，当初觉得了不得的尴尬，如今看来只剩一点莞尔；当初不敢示人的梦想，其实已经悄悄发了芽。
但那是后话了。至少在当下，在这个想说又打住的瞬间，这半截子话自有它的道理。它像道临时的屏风，隔出一小块让自己定定神的空间。所以，要是下次你再听到谁这么说，或许可以等等，不必急着追问。那短暂的沉默里，可能正进行着一场外人看不见的、小小的整理。等罢础理好了，或者终于攒够了劲，那后半句话，自然会找到它的路，从心里走到唇边，再落到你面前的空气里。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了，远处传来隐约的市声。我搁下笔，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松快了些。好像借着琢磨这几个字，也把自己的一些什么，轻轻地安置了一下。这大概就是语言另一种温柔的样子吧——它允许我们，暂时不必说得太明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