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年妇女
中年妇女
她站在菜市场的鱼摊前，有点出神。摊主麻利地刮着鳞，水槽里氧气泵咕嘟咕嘟冒着泡。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，也是这样的一个上午，她攥着刚发的工资，在这里为一条鲈鱼和摊主讨价还价，心里盘算着晚上要给新婚的丈夫露一手。那时候，觉得日子长得望不到头，像摊前湿漉漉的地面上，那一道漫延开的、亮晶晶的水迹。
如今呢？丈夫的口味早就吃刁了，孩子住校了，一周回来一次，冰箱里那半条鱼放了叁天，最后恐怕还是得倒掉。她付了钱，接过袋子，指尖传来冰凉的、沉甸甸的触感。这感觉真熟悉，像她此刻提着的许多东西：一袋青菜，两盒打折的酸奶，还有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、同样有些湿漉漉的份量。
人家都说“中年危机”，好像这个词是男人的专利。轮到女人这儿，就成了静悄悄的。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崩塌，更像是一块用了好些年的海绵，看着还是那块海绵，但里面吸饱了水，沉甸甸的，拧又拧不干，甩也甩不掉。这水啊，是孩子的功课，是父母的药瓶，是丈夫衬衫上永远洗不净的领口渍，也是自己半夜醒来，再也合不上的眼睛盯着天花板时，那片空茫茫的寂静。
镜子是不大爱照了。不是怕，是觉得陌生。那张脸明明是自己的，眼角有细纹了，那是笑着操心留下的；肤色有点暗了，那是熬夜晚睡的证据。可有时候一瞥，心里会“咯噔”一下：诶，这神态，怎么越来越像我妈了？不是相貌，是那种带着点疲惫的、温顺的、把一切看在眼里却选择不说的神态。生命的传递，原来不只在血脉里，更在这日复一日的烟火日常中，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交接。
但你说，这就只剩下下坡路了么？好像也不是。前些天公司里新来的小姑娘，为一点感情事儿哭得稀里哗啦，她给递了张纸巾，没多说什么。那一刻，她心里没有羡慕那份青春的激烈，反而升起一种很踏实的平静。那种平静，是知道自己不会再为同样的事那样撕心裂肺了。这是一种内在力量，是走了很多路，摔过一些跤之后，脚底板长出来的茧子。它不漂亮，但耐磨，让你能稳稳地站在地上。
她也开始给自己留点缝隙了。比如，就在上个周末，她把家务摆在一边，窝在沙发里看一本根本“没用”的小说，看了整整一下午。阳光斜斜地照进来，灰尘在光柱里跳舞。就那么一会儿，她觉得自己不是谁的妻子，不是谁的母亲，不是谁的女儿，就只是她自己。那个缝隙很小，但透了口气，整个人就松快了些。她甚至琢磨着，等天气再凉快点儿，要不要去报个社区里的书法班？年轻时候那点写写画画的爱好，或许能捡回来一点点。
所以啊，你说中年妇女是什么？是菜市场里精打细算的那个身影，是家庭聚会时在厨房忙得团团转的那个主心骨，是办公室里处理麻烦事有条不紊的那个“老人儿”。她身上有妥协，有磨损，有不得不放下的遗憾。但你去细细看，那妥协里有了韧劲，磨损处露出了包浆，放下之后，手里倒空出来，似乎又能握住一点属于自己的什么了。
就像现在，她提着菜往家走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。她盘算着，晚上就自己一个人，那条鱼清蒸了，吃一半，留一半明天煮面。或许，就着点小酒。日子嘛，就是这样，一餐一饭地过。厚重是厚重了些，但滋味，好像也都在这里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