叁夜夜看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8:16:38 来源:原创内容

叁夜夜看

老宅子要拆了。周末回去收拾,在阁楼角落翻出一只蒙尘的木匣子。打开,里头是爷爷用旧的三本笔记,牛皮纸封面,边角都磨毛了。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,扉页上用毛笔工整写着“甲子年 三夜记”。字迹已经有些洇开了。我掸了掸灰,就着阁楼那扇小窗透进来的昏黄光线,坐了下来。

第一夜,他记的是看星。笔记里写,那晚闷热,他半夜被雷声惊醒,雨却迟迟没下。索性搬了竹榻到院子里。云散得很快,一抬头,嗬,满天星子亮得晃眼,像谁打翻了一斛碎银。他认得银河,也认得北斗,但那一夜,他偏偏盯住一颗不太亮的、在东南角独自闪烁的星,看了很久。他在本子里问自己:它是不是也在看着这片瓦房、这个睡不着的人呢?看着看着,心里那点白天因为琐事生的烦闷,不知不觉就淡了。宇宙那么大,自己那点愁,算什么呢。他最后写:星不语,人自宽。

合上这册,我心里有点恍惚。我们现在,多久没这样纯粹地“看”过什么了?眼睛总是很忙,忙着盯屏幕,刷信息,可那些光啊影啊,好像都没进心里。爷爷那个“看”,是把自己整个儿沉进去的。这种沉浸体验,现在倒成了稀罕物。

翻开第二本。这一夜,他看的是河。笔记上说,那是秋汛,村口的河水涨得厉害,黄浊的水裹挟着断枝杂草,轰隆隆地奔过去。他蹲在岸边高坡上,看了整整一个下午。他仔细描摹水的姿态:遇到巨石怎么撞开白沫,遇到漩涡怎么形成深潭,遇到浅滩怎么漫开成一片缓流。他说,水看上去软,没有一刻是重复的,那股子韧劲和变通,让他这个当时正为生计发愁的年轻人,忽然开了窍。人生路,大概也得这么走吧,遇石则分,遇渊则聚,遇阻则绕,总得往前去。

读到这儿,我忍不住望向窗外。楼下街道车流不息,人人行色匆匆,目标明确地奔向某个地方。我们看路,看信号灯,看手机导航,却很少像他那样,看一条河的“性格”,并从中看到生活的隐喻。这种深度观察,需要的是一份不赶时间的耐心。

第叁本最薄,也最让我意外。这一夜,他“看”的竟是声音。那年冬夜,他在外地守仓库,四周寂静,只有寒风穿过缝隙的尖啸。起初觉得难熬,后来他索性闭了眼,专心去“看”这些声音。他写道:风声尖利,像细丝线刮过玻璃;远处隐约的火车汽笛,沉钝得像一块滚动的圆木;甚至自己呼吸的节奏,一起一伏,像潮汐。他用“看”字来形容听觉,说当眼睛歇了,耳朵里的世界反而呈现出清晰的形状和纹理来。那一夜,他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“清醒”。

叁夜,看星,看水,听风。爷爷不是什么哲人,就是个普通的乡下读书人。但他这叁夜,却给了我一种奇特的触动。我们总在追逐更多的信息,更快的速度,更广的见识,却常常忽略了,真正的“看见”,往往需要停下来,把自己交给一个简单的对象,星、水、或风,让感知的触角慢慢伸展,与之对话。这或许就是一种最朴素的心灵对话吧。

阁楼的光线渐渐暗了。我把三本笔记小心地放回木匣。老宅会消失,但有些“看”法,或许不该被遗忘。在这个眼睛被过度喂养的时代,或许我们偶尔也需要一场“叁夜夜看”——关闭一些喧嚣,打开全部的感官,去真正地、沉浸地,看看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。哪怕,只是看看窗外一片叶子如何颤动,听听夜雨敲在棚顶的节奏。看进去,东西就活了,心里某些沉睡的部分,或许也就跟着,悄悄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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