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一个上一个下
二人一个上一个下
老张蹲在田埂上,眯着眼看远处。他儿子小张站在旁边,手里攥着个亮闪闪的平板电脑,指尖划得飞快。一个在上,看着屏幕里五光十色的世界;一个在下,盯着脚下刚翻过的、冒着湿气的泥土。这景象,像极了他们家堂屋墙上那幅旧年画——一条龙在上,一条鱼在下,中间隔着翻腾的云和水。
“爸,您看这个,”小张把屏幕递过来,声音里带着兴奋,“新出的智慧农业系统,能监测土壤湿度,自动控制灌溉。咱家这十几亩地,装上这个,您就不用天天来盯着了。”老张没接那平板,只是伸手抓了把土,在手里捻了捻,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。“这土啊,渴了还是饿了,我用手一摸,用鼻子一闻,就全知道了。你那机器,能闻出这土里去年种的啥,今年缺的啥不?”
小张一时语塞。他脑子里装满了数据、模型和远程操控的概念,可父亲的问题,却像一颗石子,投进了他知识的深潭,听不见底。他觉得父亲在下面,守着那些过时的经验;而自己在上面,看得远,懂得新。可父亲那双沾着泥巴的手,仿佛又稳稳地托着他的“上面”。这种微妙的关系,成了他们父子间最常见的僵持。
僵局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打破。那天预报说是晴天,小张正用他的新系统安排晒谷。老张抬头看天,东边天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像鱼肚翻白似的云。“不成,”他摆摆手,“今天不能晒,有雨。”小张指着手机上清晰的晴天图标,觉得父亲不可理喻。结果午后,乌云卷着风就来,砸下一场急雨。抢收完粮食,两人浑身湿透坐在屋檐下。小张看着还在闪烁“晴天”的屏幕,第一次对自己信奉的“上面”产生了怀疑。
“您怎么知道的?”他问。老张点了根烟,慢悠悠地说:“机器看天,是抬头往上瞧。我父亲教我看天,是叫我看四周,看远处,看鸟怎么飞,蚂蚁怎么搬家。你这‘上面’,是直着往上,一根线。我这‘下面’,是横着铺开,一张网。”这话像道闪电,劈开了小张脑子里的某种迷雾。他忽然明白,自己和父亲,并非简单地一个先进一个落后,一个在上一个在下。他们是两种认知世界的维度,一个纵向穿透,一个横向联结。
自那以后,小张不再一味推销他的“智慧方案”。他开始跟着父亲下地,不再只看平板上的曲线图,也学着看叶子的颜色,摸茎秆的硬度。他把父亲那句“土会说话”记在心里,尝试着把那些潮湿的、温热的触感,转化成传感器可以理解的语言。而老张呢,也试着戳戳儿子那个“板子”,看他调出来的卫星云图,看那些闪烁的小点如何代表自己田里的湿度。他嘟囔着“花里胡哨”,却也不再完全排斥。
变化悄然发生。小张设计的灌溉程序里,加入了父亲“下午浇水不如清晨”的老话;老张施肥时,也开始参考平板生成的土壤养分分布图,不再全凭感觉一把撒。他们的位置似乎模糊了,又似乎更清晰了。儿子从“上面”汲取了广阔与效率,父亲从“下面”贡献了深厚与灵醒。那上下之间,不再是隔阂,倒成了对话的通道。
秋收的时候,产量比往年高出一截。邻居来取经,问用的是啥高科技。老张拍拍儿子的肩,小张指指父亲的笑脸。谁也说不清,究竟是哪个“智慧”起了关键作用。或许,真正的关键,就在于他们终于放下了谁在上、谁在下的执着。一个学会了向下扎根,从厚重的经验里寻找真实的养分;一个学会了向上连接,让古老的土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。
现在,夕阳下,还是那一老一少。老张依然蹲在田埂,小张蹲在他旁边。两人肩并着肩,一个手里捏着土块,一个手里拿着平板,头凑在一起,低声商量着明春该换种什么作物。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交融在田地里,分不清彼此,也分不清上下。那幅新的年画,就这么活生生地,印在了这片他们共同热爱的土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