味道不同的部长的麦子
味道不同的部长的麦子
老张头蹲在地头,捏起一撮土,在指间捻了又捻。他身后,是村里新划的“部长示范田”,麦苗绿油油的,长得齐整精神,像用尺子量过。风一吹,那绿浪起伏得都透着股讲究劲儿。可老张头总觉得,这麦子,味道不对。
说味道不对,不是真用嘴尝。庄稼人看庄稼,用眼睛,用鼻子,用脚底板踩踩地,心里就有本账。老张头自家的麦田就在旁边,苗窜得高矮不一,叶子也没那么鲜亮,甚至夹着几棵野燕麦。可他蹲在那儿,就觉得踏实。那麦苗有一股子蛮劲儿,是跟着这片地的脾性长的,哪儿墒情好就往哪儿钻,透着一股子活生生的“地气”。
而部长田里的麦子呢?太规整了。听说用的是最新型的复合肥,无人机精准喷洒,连浇水的时辰都卡着数据。长得是好,可好得像是从教科书里直接搬出来的图画,少了点泥土里滚打出来的泼辣劲儿。老张头咂摸着嘴,这就像镇上糕点铺子里的高级点心,模样精致,甜得标准,可总不如自家老伴烙的、火候偶尔没控好的饼,那股子带着点糊香的麦子原味来得真切、扎实。
村里人都羡慕,说部长到底是部长,弄来的种子、肥料都是顶尖的,这亩产肯定吓人。老张头不吭声。他想起去年秋播,部长带着一群人,皮鞋锃亮地踩在地垄上,手里拿着规划图,说这片地要打造成“现代农业的窗口”。那时候,旋耕机轰隆隆翻下去的土地,深得吓人,把往年蛰伏在浅土层的草籽和老根都翻了出来,也把那股子沉淀了好几年的、熟透了的“地力”给打散了。新土看着蓬松,却像个没睡醒的汉子,虚浮得很。
这或许就是“味道不同”的根源。老张头侍弄了一辈子地,他信的是“顺应”。地有厚薄,年有旱涝,麦子也有自己的性子。他的笨办法,是冬天雪后去地里看看积雪融化的快慢,春天听半夜地里冻土开裂的细微声响。他施肥,用的是沤了好几年的农家肥,那股子浓重的、复杂的味道渗进土里,土地吃得慢,但吃得实在,长出来的麦粒,嚼在嘴里是甜的,是韧的,有筋骨。
部长田里的麦子,吃的怕是“精细粮”。各种营养元素配比精确,缺什么补什么,直奔着高产去。这当然没错,时代在变,老张头懂。他只是隐隐觉得,那麦子将来的味道,会不会也像它的长势一样,标准、饱满,却少了点层次?少了点这片土地特有的、今年雨水多点儿就带些清润、今年日照足点儿就多份焦香的、那种捉摸不定的“风土”?
傍晚,霞光给两块田都镀上了金边。部长田里的麦子,金得一片辉煌,仿佛一个确凿的、胜利在望的答案。老张头田里的麦子,也在风里摇晃,穗子还青着,影子拉得长长的,交错在一起,显得有些纷乱,却也生机勃勃。他站起身,捶了捶发麻的腰。最终哪块地的麦子打得多,磨出的面更香,他不知道。但他知道,自己明天一早,还是会先到自家地里转转,弯腰拔掉那几棵显眼的野草。他留恋的,或许就是手指沾染上草汁和泥土时,那股直接、甚至有些粗粝的“田间气息”。这气息,才是他种了一辈子地,最认的理儿。
风吹过,两片麦田沙沙作响,仿佛在说着两种不同的语言。一种响亮而清晰,另一种低沉却绵长,都融进了渐渐弥漫的暮色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