么公与媳妇8
么公与媳妇8
天还没亮透,村东头么公家院里的灯就亮了。媳妇春梅窸窸窣窣地忙活着,灶膛里的火映得她脸发红。么公披着件旧褂子,蹲在门槛上“吧嗒吧嗒”抽旱烟,烟雾缭绕里,看不清神情。
这日子,过得跟院角那盘老石磨似的,一圈一圈,看着都累人。村里人背后没少嘀咕,说这公公媳妇俩,一个倔得像石头,一个闷得像井水,凑一块儿,能有什么好话?可说来也怪,这日子竟也这么磕磕绊绊地过了下来。
今天有点不一样。春梅把一碗稠粥端到么公跟前的小木桌上,没像往常一样转身就走,反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,声音细细的:“爸,后山那片李子树……挂果了。”么公拿烟杆的手顿了顿,没吭声。春梅像是鼓足了勇气,接着说:“果子结得厚,我想着,要不摘些好的,试试看能不能运到镇上新开的那个生鲜市集去?”
“市集?”么公总算开了口,声音沙沙的,“那都是年轻人的折腾。咱这山路,果子颠到镇上,品相还能好?别白费力气。”
空气一下子又静了。春梅抿了抿嘴,没反驳,只是低头收拾碗筷。但么公看见她眼角微微红了。他心里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。儿子走了叁年,这个外乡嫁过来的媳妇,没跑没闹,守着这个家,守着这山坳里的几亩地和李子树。她话不多,可那股想把日子往好里过的劲儿,么公是能感觉到的。
过了半晌,么公磕了磕烟灰,站起身,走到院角那堆杂物边,翻找起来。春梅疑惑地看着。只见么公从里头拖出几个旧竹筐,又找出些柔韧的藤条。“愣着干啥?”么公头也没抬,“这旧筐松了,得重新编扎紧实些。里头再垫上两层软茅草,果子怕磕碰。”
春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,赶紧凑过来帮忙。晨光渐渐洒满小院,一老一少就坐在那里,一个教,一个学,手上忙着编筐。么公的话依然不多,但手上的动作却细致。怎么选韧性好的藤条,怎么交错才能承重,怎么收边才不磨果子,他一点一点地比划。春梅学得认真,偶尔问一句,么公便多解释两句。
这个早晨,好像和过去一千多个早晨没什么不同,又好像全然不同了。那些对于山路难走、市集陌生的担忧还在,但被手里扎实的编织动作,一点点压了下去。么公心里明镜似的,光靠几棵李子树,富不了。可这是个念想,是春梅眼里那簇小火苗。他得帮衬着,不能让这火苗还没亮起来就被风吹熄了。
竹筐渐渐成形,结实又匀称。么公端详着,忽然冒出一句:“赶集那天,我跟你一道去。我跟村头老赵家说好了,借他家的叁轮车用用,那车有减震,稳当。”
春梅编着藤条的手停住了,抬头看向么公。么公却偏过头,假装在看天色:“嗯,这天……该吃晌午饭了。”
山里的日子,变化总是慢的。但有些东西,就像春雨渗进泥土里,你看不见它怎么动的,可你知道,有些种子,已经在下面悄悄地准备发芽了。那几筐即将摘下的李子,或许就是今年的第一颗种子。路还长,但一起往前走,脚下好像就能踏实点。院里的李子树,在风里轻轻摇了摇叶子,果子沉甸甸的,泛着一点青涩又充满希望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