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轻善良的锼子

发布时间:2026-01-01 05:06:49 来源:原创内容

年轻善良的锼子

老李头蹲在自家院门口,手里捏着个锈得看不出模样的铁家伙,对着日头眯眼瞧。隔壁陈婶路过,扯着嗓子问:“老李,又捣鼓你那堆破烂呐?”老李头也不恼,嘿嘿一笑,用袖子抹了把那铁家伙:“破烂?这可是个宝贝,锼子!年轻那会儿,十里八乡就指着我它吃饭呢。”

这锼子,年轻人都没见过了。说白了,就是个给木头“抠花”的家伙什。它不是锯,锯是直来直去地切;它更像一把会转弯的刻刀,靠着弓形的身子,带着根极细的钢丝,能在木板上迂回游走,镂出最精细的花样来。窗棂上的喜鹊登梅,妆匣盖子的缠枝莲,老式床架上那栩栩如生的麒麟,都是它一点一点“锼”出来的。

老李头手上这把,是他师傅传的。他说,这锼子刚到他手里时,可是个“年轻”的。钢丝绷得紧紧的,弓身是上好的柞木,握在手里有种跃跃欲试的劲头。它“善良”吗?工具哪谈得上善良。可老李头偏这么说。他说,这锼子听话,手艺人心里有啥图样,手上使几分巧劲,它都能顺着你的心意走,不刁难,不卡壳,在木头里走得又稳又顺当。它成全了手艺人的心思,把那些花鸟鱼虫从死木疙瘩里“解放”出来,这难道不是一种“善良”?

那时候的日子慢,木头也似乎更有耐心。老李头点上一锅烟,回忆道:“选好木料,画上花样,打个小孔,把这锼子的钢丝穿过去,就算是开了工了。”他比划着:“然后呢?就不能急了。你得顺着木头的纹理,手腕子得活,劲要使匀。吱嘎——吱嘎——声音得是连续的,不能断,一断,线就容易偏,或者干脆崩断。”那时候,他常常一坐就是一天,脚边堆起小山似的、散发着清香的木屑。那声音,不像噪音,倒像一种专注的吟唱。

手艺的温度

这活儿,急不得,也机械不得。每一道弧线,都连着呼吸;每一个转角,都得提前在心里盘算好。老李头说,这不是人和工具在干活,是手、眼、心,还有这把锼子,长在一块了。木头是有生命的,你能感觉到锼子在纤维间穿行的阻力,也能感觉到它遇到顺畅纹理时那种轻快的滑动。做出来的东西,也因此带着“温度”。那不是机器的冰冷复制,每一片叶子卷曲的弧度,可能都因为那天午后阳光正好,老李头心情舒畅,手下不由得多了半分灵动。

后来嘛,世界变得太快了。机器轰隆隆一响,半天能压出上百片花纹一样的窗格,又规整又便宜。谁还愿意花十天半个月,去“锼”一扇窗呢?老李头的订单,就像秋后的叶子,越来越少。他那把年轻的锼子,也慢慢老了。钢丝换了一根又一根,弓身被手汗浸润得乌黑发亮,那是岁月包上的浆。

儿子早就去了城里,说要接他享福。老李头不去,说舍不下这院子,其实,是舍不下墙角那堆工具,尤其是这把老伙计。偶尔,还会有个把念旧的人,或者搞收藏的年轻人,上门求一件“真正手工”的东西。这时,老李头就会眼睛一亮,郑重地请出他的锼子。吱嘎——吱嘎——声音再次响起,他弯下的脊背仿佛又挺直了些。他指着正在成型的莲花花瓣,对访客说:“瞧,这得用巧劲,机器冲压的边儿太死,我这个,有活气。”

如今,他更多时候是像今天这样,拿着它,静静地看。阳光照在斑驳的弓身上,皱纹深刻的手抚过它每一处磨痕。这不再只是一件工具,它是一段凝固的时间,一种快要消失的“度日”方式。它年轻过,敏捷而精准;它善良过,成全了无数质朴的美。现在它老了,沉默地躺在主人手里,却依旧在讲述着,对于专注、对于手心相传的温热,以及对于在从前那些慢悠悠的时光里,人和物之间,那份相互成全的、细腻的情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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