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述一人上面下
自述一人?上面?下
我叫老陈,今年五十五,是个电梯维修工。这活儿,我一干就是叁十年。别人看我整天在幽闭的金属盒子里上上下下,觉得枯燥。可我觉着,我修的哪是电梯啊,我修的是一截截垂直的人生。这话听着有点玄乎,是吧?您听我慢慢说。
我每天的工作,就是穿梭在各个楼宇的“肚子”里。机房在顶楼,那是电梯的“大脑”,我得爬上去,听听电机的声音,看看钢丝绳的纹路。底坑在最下面,阴暗潮湿,积着灰尘和偶尔掉落的一枚硬币,那是电梯的“脚跟”,我得蹲下去,检查缓冲器是不是还硬朗。这一上一下,就是我的整个世界。
我见过太多“上面”和“下面”的故事了。早上八九点,电梯里挤得满满当当。西装革履的年轻人,脸上带着隔夜的疲惫,手指却把手机屏幕划得飞快,那是在争分夺秒地处理“上面”交代的任务。他们的身体在上升,心呢?好像还悬在昨晚没做完的笔笔罢里。这时候的电梯,安静得只有我的工具袋偶尔发出金属的轻响,和一片压抑的呼吸声。
到了中午,又是另一番光景。外卖小哥一头汗冲进来,急促地按着楼层,心里算着这一单能不能准时送达,别被平台扣钱。他的战场在“下面”的商铺和“上面”的住户之间,每一分钟都是生计。我给他递过一张纸巾,他愣一下,接过,咧开嘴笑着说声“谢了师傅”,那笑容很朴实,是脚踩在实地上的那种踏实。
最让我有感触的,是住在顶楼的一位独居老人。他腿脚不便,每周盼着儿女来看他。每次我检修,他总爱拉着我,从客厅的窗户指给我看,说天气好的时候,能望见远处的山。他说,住在“上面”,清净,离天近。可他的眼神,总是不自觉地瞟向电梯门,听着那“叮”的一声响,盼着有人从“下面”上来。他的“上面”,是风景,也是寂寞。
而那个负一层的车库保安小吴,正相反。他整天待在“下面”,守着昏暗的灯光和汽车尾气的味道。但他总是乐呵呵的,说这里冬暖夏凉,说记住每辆车就像认识老朋友。他最大的乐趣,就是下班后换上干净衣服,坐电梯升到一楼,去旁边的夜市摊吃碗热腾腾的面。他说,从“下面”回到“上面”的感觉,特别好,像是又重新活回了热闹的人间。
您看,这一部小小的电梯,就像个透明的罐子,装着人生的百态。人们急匆匆地,从“下面”的柴米油盐,奔赴“上面”的梦想和压力;又从“上面”的疲惫和成就,回归“下面”的温暖或冷清。上上下下,起起落落。我呢?我就是那个确保这罐子平稳运行的人。我拧紧每一颗螺丝,润滑每一根轨道,听着钢索摩擦的声响是否均匀。我的工作,就是让这“上”与“下”的转换,安全,顺当,别卡在半道。
有时候,夜深了,我一个人在机房里,听着巨型曳引机低沉的轰鸣,会觉得特别平静。这声音,像城市的心跳。它托着无数人的清晨与黄昏,托着他们的希望和重量。我不在“上面”,也不在“下面”,我在这循环往复的中间。我懂得这机械的韵律,也就默默懂得了那些沉默的奔波。
所以啊,别人问我这工作闷不闷。我总摇摇头。我心里有张活地图,哪栋楼的电梯运行起来有轻微的哼唱,哪部的轿厢门关上时带着特有的闷响,我都清楚。我维护着这垂直的通道,看惯了这人生的“垂直流动”。这上上下下的,不就是日子本身么?平稳,就好。这就是我的自述,一个电梯工眼里的,方寸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