嫩妹妹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2:27:32 来源:原创内容

嫩妹妹

楼下的槐花又开了,一团一团的,白得晃眼。风一过,那股子甜丝丝的味儿就顺着窗缝钻进来,让我想起老家村口那棵老槐树。树下,总有个小不点儿,踮着脚,伸着细细的胳膊,去够那最低的枝桠。够不着,就回头冲我笑,脆生生地喊:“哥哥,抱!”那就是我记忆里的嫩妹妹。

“嫩”这个字,用在她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了。不是那种水灵灵的鲜嫩,而是像刚抽芽的柳条,带着点怯生生的、毛茸茸的劲儿。脸蛋是嫩生生的,小手是嫩乎乎的,连笑声都像是嫩豆腐做的,颤巍巍,一碰就要化开似的。她比我小五岁,从我记事起,就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我后头。我去田埂上捉蚂蚱,她就在田埂下摔跟头;我去小河里摸鱼,她就在岸边溅一身泥点子,然后举着空瓶子,一脸得意,好像那浑水都是她的战利品。

那时候日子慢,夏天的午后长得没有尽头。我们躲在老槐树巨大的荫凉里,她靠着我,数树叶缝隙里漏下来的光斑。蝉鸣聒噪得像一层厚厚的棉被,把她那些咿咿呀呀、毫无逻辑的童言童语裹在里面。她说,云是天上跑的棉花糖,跑累了就化成雨掉下来;她说,蚂蚁洞里肯定有个小王国,国王正骑着甲虫马巡逻呢。我听着,心里那片属于童年的田野,便也跟着无边无际地绿下去,软下去。

后来,像所有老套的故事一样,我背上书包去了镇上,又去了更远的城市。那个嫩生生的小尾巴,被留在了逐年缩小的故乡地图上。再见面时,她已是中学生,个子蹿高了一大截,见到我,不再扑过来,而是抿着嘴,轻轻地叫一声“哥”。脸上那层毛茸茸的稚气褪去了,显出一种青涩的、柔和的轮廓。我们之间,忽然隔了一层薄薄的、名叫“成长”的玻璃。我能看见她,却好像听不见当年那嫩豆腐似的笑声了。

前年春节回家,院子里堆着年货,大人们忙得脚不沾地。我忽然看见她系着围裙,在厨房里帮忙剁肉馅。动作算不上熟练,但很认真,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。灶火映着她的侧脸,不再是童年那种单薄的嫩,而是透出一点韧性的光润。那一刻我有点恍惚,那个需要我抱起来才够得着槐花的小女孩,是什么时候,悄悄学会了握住生活的刀柄呢?

晚饭时,她端上一大盘自己包的饺子,有些还咧着嘴。家人笑着打趣,她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:“哥,你尝尝,馅儿我调的。”我夹起一个,咬下去,满口鲜香。忽然就想起老槐树的甜香,想起田埂上的泥点子。那个嫩妹妹,似乎并没有消失,她只是把那份“嫩”,藏进了饺子的馅料里,藏进了悄然挺直的脊梁里,酿成了另一种更有力量的味道。

离家的那天,她又来送我。车站的风很大,吹乱了她的头发。她帮我整了整围巾,手碰到我下巴,指尖微凉,却很有力。“哥,路上慢点。”她说完,笑了笑。那笑容里,依稀还有当年槐树下的影子,却又分明多了许多我未曾参与过的四季风霜。我点点头,转身走进站口。心里明白,故乡的槐花年复一年地白着,甜着,而那个在树下蹦跳的嫩娃娃,已经走入了她自己人生的春天,正抽着属于自己的新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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