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堂91
天堂91
老陈头靠在躺椅上，眯缝着眼，手里捏着个巴掌大的旧收音机。午后阳光透过槐树叶，碎碎地洒在他褪了色的蓝布衫上。收音机里滋滋啦啦一阵响，然后飘出一个温润的女声：“听众朋友们，这里是‘天堂91’调频广播，接下来为您播放的，是您点播的《夕阳红》。”老陈头的嘴角，慢慢向上弯了起来。
这“天堂91”啊，不是啥真的电台，是老陈头的儿子小陈捣鼓出来的。小陈在城里搞技术，看老爹一个人守着老屋，除了听那台快散架的旧收音机，就是对着院里的老槐树发呆，心里不是滋味。老爷子总念叨，说以前的广播好听，声音暖，有“人味儿”。小陈灵机一动，琢磨了好几个晚上，给老爷子弄了个特别的收音机。
这收音机啊，里头藏了个“智能”玩意儿。小陈提前录好了好多段话，有模拟主持人的，有报天气的，有念老街坊名字的，当然，最多的还是老爷子爱听的戏曲和老歌。小陈设定好了程序，让这些声音和音乐，每天在不同时间，组合成不同的“节目”，通过那个旧收音机放出来。频率嘛，小陈就随手拧到了91.0兆赫，并在收音机背后贴了张手写的标签：“天堂91调频”。他告诉老爹，这是新发现的专门放老玩意的电台，信号有点飘，得看天气收。
老陈头可不知道这些门道。他真以为收到了一个宝贝电台。打那儿以后，他的日子就有了固定的盼头。早上九点，“天堂91”准时播晨间新闻和养生知识，虽然那“新闻”总离不开老街拆迁又暂停、菜市场豆腐西施嫁了闺女这类事。下午叁点，是点歌时间，老爷子最爱。他会提前一天，对着收音机念叨想听的曲儿，第二天，十有八九真能听到。他觉着这电台神了，能懂人心。
最让老陈头觉得“灵”的，是有次他感冒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。下午该听戏的时候，收音机里传来的却不是往常的锣鼓点，而是那个温润的女声，轻轻地说：“最近天气转凉，请收音机前的陈老先生注意添衣，多喝热水。接下来，为您放一段舒缓的粤曲《帝女花》助眠。”老陈头听着，鼻子有点发酸，觉得这电台的人，真贴心。他哪知道，是小陈在手机上看到老家天气预警，远程调整了播放内容。
慢慢地，“天堂91”成了老陈头最忠实的朋友。他通过它“知道”了天气，听到了“新闻”，感受到了被“惦记”的滋味。他甚至开始和这个“电台”聊天，对着收音机说说今天的白菜长得怎么样，抱怨一下隔壁老王的棋品太差。而小陈呢，通过家里的智能音箱，偶尔能听到老爹的这些嘀咕，他就悄悄地把老爹的念叨变成新“节目”的素材。比如，过几天，“天堂91”可能就会在节目里回应：“听说巷口老王的棋艺又进步了，陈老先生，下次对阵，不妨试试‘马后炮’。”
老陈头觉得，这“天堂91”简直就是为他一个人开的。信号永远不吵不闹，没有乱七八糟的广告，播的都是他心头好。他宝贝似地护着那台旧收音机，不让别人碰。他常跟来串门的老伙计吹嘘：“我这‘天堂91’，比你们那些智能玩意儿，强多了！它懂我！”
秋风又起了，槐树叶黄了不少。老陈头依旧准时打开他的收音机。那个温润的女声，混合着咿咿呀呀的唱腔，飘满了小院。在这个小小的、由电波构筑的“天堂”里，时间仿佛走得特别慢，特别柔。这里没有眼花缭乱的信息，只有精心“定制”的陪伴。老陈头不知道，那91.0兆赫的“信号”，源头是几百公里外儿子的一份牵挂；而他感受到的所有“懂得”与“暖意”，是这个时代，一种最笨拙也最聪明的“数字”关怀。
夕阳的余晖，把整个院子染成了金色。收音机里的《夕阳红》正唱到末尾。老陈头跟着轻轻哼，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。他觉得很满足。这个“天堂”虽然只有91.0兆赫宽，却刚刚好，装满了他所有的念想和慰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