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车上被轮
公车上被轮
老李头每天都要坐那趟横穿城市的23路公交车。这车从老城区开到开发区,线路长,人多,挤得像沙丁鱼罐头。他总爱挑后门边上的单人座,那里靠着窗,能看见街景,也稍微清静点。
今天和往常一样,车厢里塞得满满当当。报站声、聊天声、外放短视频的嘈杂声混成一团。老李头眯着眼,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店铺招牌,心里盘算着晚饭该买点什么。就在这时,他觉着有点不对劲。
起初是极细微的晃动,像是轮胎压过了路面一个小坑。但紧接着,那晃动变得有节奏起来,一下,两下,带着某种规律的顿挫感。车厢也跟着轻轻左右摇摆,不再是平稳的直线前进。有几个站着的乘客趔趄了一下,低声嘟囔着“怎么开的车”。
“师傅,车是不是有点问题啊?”靠前门的一个中年男人扬声问了一句。司机头也没回,只摆了摆手,意思是没事。可老李头心里那点疑惑,像滴进水里的墨,慢慢晕开了。他坐公交几十年,对车的“脾气”摸得门儿清。这感觉,不像寻常的颠簸。
车继续开着,那有节奏的晃动非但没停,反而更明显了些。就像……就像车轮不是圆整地滚动,而是每转一圈,都有个地方会“咯噔”一下,带着整个车身轻微一沉。老李头脑海里突然蹦出个词——吃胎。对,早年在厂里听老师傅说过,车轮要是磨损得不均匀了,或者定位出了偏差,跑起来就会“一瘸一拐”的,专业点讲,那叫“轮胎偏磨”。
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,更专注地去感受那脚下的动静。咯噔…咯噔…间隔几乎固定。这让他想起以前骑的那辆旧自行车,后轮钢圈瓢了,每转一圈,闸皮就蹭一下,也是这么个节奏。公共汽车,这可是大家伙,载着一车人呢。
旁边有个抱孩子的年轻妈妈似乎也感觉到了,她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,把孩子搂得更紧些,眉头微微蹙着,不时看一眼脚下。其他乘客呢?有的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有的低头刷着手机,对这点异常的晃动,大多数人只是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姿或坐姿,并未深究。日子快,大家都忙,一点小小的不适,忍忍也就过去了。
可老李头忍不了。他心里那点不安渐渐发酵。轮胎的事儿,可大可小。磨损厉害了,抓地力就不行,雨天容易打滑;要是万一……他不敢往下细想。这趟车他天天坐,司机面熟,是个老师傅,技术稳当。但车况如何,恐怕不是司机完全做得了主的。
车又一次靠站,上来几个学生,车厢里更挤了。重新启动时,那“咯噔”感伴随着一点轻微的、像是橡胶摩擦的沙沙声。这下,连前排几个一直聊天的阿姨也停了下来,互相看了看。“这车今天是不是有啥毛病?”其中一个小声说。
老李头知道,不能再这么干坐着了。他扶着座椅背,慢慢挪到前头,靠近驾驶座后面的防护栏。等车又一次平稳行驶的间隙,他尽量用平和的、聊家常的语气开了口:“师傅,打扰您开车了。我听着后边好像有点规律的响动,跑起来一沉一沉的,是不是哪个轮子不太圆整了?咱这车天天跑,轮胎磨损得厉害吧?”
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,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乘客,语气里透着关心,不是找茬。司机脸上的紧绷松动了些,叹了口气:“老师傅耳朵灵啊。是有点感觉,右后轮那边。上报了,说让再跑跑看,定期检查会处理。”语气里有点无奈,也有一丝被理解的松动。
老李头“哦”了一声,没再多说。他知道司机有司机的难处。他慢慢挪回自己的座位,心里却并没有轻松下来。那个“咯噔、咯噔”的节奏,此刻在他听来格外清晰刺耳。它不再只是物理上的震动,更像是一种敲打,提醒着一些被忽略、被拖延的东西。
窗外的风景依旧流动,城市在夕阳下泛着光。车厢里,人们依旧在颠簸中保持着各自的姿态,或忍耐,或麻木,或全然未觉。老李头看着他们,又看看脚下。这辆负重前行的公交车,何尝不像很多别的东西呢?那些日常的、缓慢的损耗,起初微不足道,人人觉得可以“再跑跑看”。直到那“咯噔”声成为常态,直到所有人都习惯了那一点不平稳,直到某一天,也许只是一个急转弯,或者一个稍深点的水坑。
他忽然希望,下次坐车时,再也感觉不到那被轮子反复敲打地面的节奏。希望那轮胎是圆圆满满的,稳稳地贴着地,带着一车人,平安地、顺畅地,驶向各自要去的地方。到站了,老李头站起身,下车前,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巨大的车轮。然后,汇入了下班的人流里。街道上车来车往,每一辆,都承载着重量,也依赖着脚下那一道道圆形的、与地面紧密接触的轨迹。它们必须保持圆整,必须保持健康,这道理,简单得就像生活本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