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搭车客1979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20:09:58 来源:原创内容

夏日搭车客1979

那年夏天特别长,太阳像个烧红的铁饼,从早上五点就挂在天上。柏油路被晒得软塌塌的,踩上去能留下浅浅的印子。我刚满十八,揣着父亲给的二十块钱,想搭车去叁百公里外的省城看看。路是沙土路,车不多,扬起一阵阵呛人的黄尘。

我在路边站了快两个钟头,汗把的确良衬衫粘在背上。正有点泄气,一辆墨绿色的解放卡车“嘎吱”一声停在了前头。司机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,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,脸膛黑红,额头上刻着深深的皱纹。“去哪?”他声音沙哑,像砂纸磨过木头。“省城!”我赶紧跑过去。他歪头打量了我一下,下巴一扬:“上来吧,后头。”

我手脚并用地爬进车厢。车厢里空荡荡的,只有角落里堆着些麻绳和旧帆布,在太阳底下散发出混合着机油和尘土的气味。车子开动起来,风猛地灌进来,带着热烘烘的泥土味儿,反倒比站着不动时凉快了些。我靠着驾驶室的后挡板坐下,看着路两边的杨树飞快地向后退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自在。

车子开过一个镇子,又停了。这回上来的是个姑娘,大概比我大两叁岁,穿着碎花裙子,胳膊上挎着个布包。她冲我腼腆地笑了笑,在离我稍远的地方坐下。我们都没说话,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风声。过了好一会儿,她忽然开口:“你也去省城?”我点点头。她说她是去亲戚家帮忙带孩子的,说完又把脸转向车外。那时人和人之间,好像有一种天然的信任,萍水相逢,问一句答一句,不问也不会觉得尴尬。这种信任很朴素,就像这辆老卡车,虽然颠簸,但你知道它能把你带到要去的地方。

路与话匣子

路况越来越差,车子颠得人屁股发麻。司机大概觉得闷,按了几声喇叭,然后扯着嗓子跟我们聊天,也不管我们听不听得清。他讲他在这条路上跑了十几年,讲哪里有个急弯出过事,讲哪个路边的饭铺馒头实在。他的声音混在风里,断断续续的。我们听着,偶尔大声应和一句。碎花裙子的姑娘也从布包里掏出两个西红柿,递给我一个。衣服袖子蹭一蹭就咬下去,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,那是我吃过最解渴的西红柿。

卡车爬上一个大坡,速度慢了下来。两边是连绵的庄稼地,玉米叶子绿得发黑,在风里哗啦啦地响。天蓝得没有一丝云,远远的山峦呈现出淡淡的紫色。我忽然觉得,这段旅程本身,比到达省城那个目标更让人着迷。你不知道下一段路是怎样的风景,也不知道司机会讲出什么故事。一切都带着点不确定性,但这不确定性里,又充满了活生生的、毛茸茸的细节。

姑娘在下一个岔路口下了车,冲我挥挥手,身影很快消失在土路尽头的村子里。司机又载上了一位去县城卖完鸡蛋回家的老大爷,篮子里还剩几个,他硬塞给司机两个。车厢里又换了人,换了气味,鸡蛋的腥气淡淡地飘着。老大爷话不多,只是眯着眼看着熟悉的田野,脸上有种平静的满足。

太阳开始偏西的时候,省城郊外的楼房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。卡车在一个岔路口停下,司机拍拍车门,对我说:“小伙子,我就到这儿了,你顺着前面那条路走二里地,就有去城里的公交站。”我跳下车,想掏根烟谢他,摸摸口袋才想起自己不会抽烟。他笑了,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:“赶紧走吧,趁天还没黑。”说完,他挂上档,那辆墨绿色的卡车又吭哧吭哧地开动了,消失在漫天金色的尘土里。

我站在路边,看着那扬起的尘土缓缓落下。口袋里除了皱巴巴的几块钱,还多了半个没吃完的西红柿,和一个鸡蛋。风还是热的,但已经有了些许傍晚的温柔。我背上简单的行囊,朝公交站的方向走去。那个夏天,那辆卡车,那些萍水相逢的人,还有那条望不到头的沙土路,就这么混着尘土和汗水的气味,深深地烙在了记忆里。很多年后,当我坐在平稳快捷的高铁上,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时,总会想起那个下午,车厢里颠簸的风,和那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。有些东西,好像就适合留在那样的路上,留在那样慢悠悠的、充满意外的夏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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