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要色色
久要色色
老陈蹲在巷口修他那辆破自行车,手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油泥。我路过打招呼,他抬起头,咧开嘴笑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:“这老伙计,跟了我二十年,零件都快锈穿了,可就是舍不得扔。”我看着他小心翼翼拧紧一颗螺丝,那神情,倒像是在照顾一位老友。这画面突然让我心里一动——有些东西,用久了,颜色是会变的。
不是说褪色。恰恰相反,是往里头添了颜色,添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“色”。你想想看,一把用了多年的紫砂壶,那层温润的包浆;一双穿软了的旧皮鞋,褶皱里藏着走过的路;甚至是一段处久了的关系,两人之间那种不用言说的默契和底色。这“色”,是时间一笔一笔,慢慢染上去的。
现在的人,好像越来越没耐心去“养”这么一层色了。东西旧了?扔。关系淡了?换。追求的都是簇新、鲜亮、第一眼的冲击。可第一眼的颜色,往往是最单薄的,像张漂白的纸,好看是好看,但轻飘飘的,没有分量。我们总在追逐“新色”,却忘了“旧色”里头,藏着光阴的故事和温度。
我爷爷有个搪瓷缸子,磕碰得坑坑洼洼,上面的红字都模糊了。他就爱用那个喝水。有次我给他买了个锃亮的不锈钢保温杯,他试了试,摆摆手:“不行,没那个味儿。”我当时觉得老爷子固执。现在想想,他要的不是缸子,是那几十年里,早晨用它泡过的浓茶,午后盛过的凉白开,是那些寻常日子留在杯壁上的、独一无二的“生活色”。这大概就是一种时光沁染吧,急不来,也买不到。
人和人之间,不也是这样吗?初见时,都端着,带着社会赋予的“标准色”。处得久了,一起经历过些事情,好的坏的,高兴的憋屈的,那层最初的色彩才会慢慢沉淀、交融,露出底下更真实的质地。你会看到对方没那么完美却特别生动的一面,就像一件经常穿的棉麻衣服,洗得发白了,却异常贴身舒适。这种关系,有了岁月包浆,光滑,结实,耐得住琢磨。
有时候我觉得,我们那么喜欢怀旧,念旧的物件,旧的情谊,未必是那时候的东西真的有多好。我们怀念的,其实是附着在上面的、自己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光阴。那层“旧色”,是我们自己生命的一部分,涂抹上去了。看着它,就像看着过去的自己。
当然,不是说新的不好。新鲜血液,新鲜想法,世界靠这个进步。只是,也别轻易嫌弃那些“旧色”。别急着把一把用了顺手的榔头扔掉,因为它手柄被汗水浸得发黑;别轻易疏远一个认识了很久、说话可以省掉前半句的朋友,因为彼此太熟悉好像少了点激动。那份沉静的、深厚的颜色,是快节奏生活里,特别踏实的一种底色。
老陈终于把车修好了,用块破布仔细地擦着车架。夕阳斜照过来,给那辆老“永久”的车身,还有他花白的头发,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。那颜色,真好看。是那种在时间里慢慢酝酿沉淀下来的好看,不扎眼,却直往人心里去。我忽然觉得,懂得欣赏“久要”之后的“色色”,或许也是一种生活智慧吧。在这个恨不得一天换一个花样的时代,慢一点,旧一点,深一点,未必不是一种奢侈的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