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我和姨妈在车后面
第1章我和姨妈在车后面
车子颠了一下，我的头差点磕到车窗。姨妈伸手过来，轻轻把我往她那边揽了揽。“困了就靠着我眯会儿，路还长着呢。”她的声音混着发动机的嗡鸣，听起来有点模糊，又特别暖和。我嗯了一声，没真靠过去，只是把脸转向窗外。田地和电线杆的影子被车速拉得老长，一节一节往后跑。
这趟出门挺突然的。我妈早上临上班前才说，老家有点急事，让姨妈顺路捎我回去住两天。我胡乱塞了几件衣服进书包，就被姨妈接上了她这辆有些年头的白色轿车。车里有一股淡淡的、像是薄荷混着旧书本的味道，是姨妈身上常有的气息。
“你妈呀，就是爱瞎操心。”姨妈忽然开口，手里稳稳地把着方向盘，“跟我说你最近话少，老把自己关屋里。让我路上跟你聊聊。”她顿了顿，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我一眼，那眼神像羽毛，轻轻扫过，又移开了。“可我琢磨着，这么大孩子了，有些事未必想跟大人聊。我就负责把你平安送到，你呢，愿意说我就听着，不愿意，咱就看看风景。”
我心里那点因为被迫出门而拧着的劲儿，忽然松了一些。窗外的风景从城郊的零散楼房，渐渐变成连绵的田野。绿油油的，看着眼睛都舒服了。
车子驶入一段坑洼较多的省道，颠簸明显了起来。我手里攥着的手机晃了晃，屏幕亮起，又暗下去。姨妈像是背后长了眼睛，轻声说：“路不好，别看手机了，伤眼睛。要不……跟我说说你学校那棵老槐树？我像你这么大时，它就在那儿了。”
我有点惊讶：“姨妈你也在我学校读过书？”
“岂止读过，”她笑了，眼角泛起细细的纹路，“还在那树下罚过站呢。因为上课偷看小说。”
这话题有趣。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。从老槐树说到她学生时代的趣事，说到我妈小时候的糗事——有些连我都不知道。车里的气氛慢慢变了，不再是最初那种带着任务感的沉闷，倒像是一次寻常的、漫无目的的出游。薄荷旧书的气味里，渐渐掺进了阳光晒暖车厢的味道。
“你记不记得，”姨妈的声音缓下来，带着回忆的悠长，“你很小的时候，特别怕打雷。一到雷雨天，就非要挤到大人被窝里，攥着大人的衣角才能睡着。”
我模糊有点印象，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。
“那时候你觉得，挨着大人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”她的话很自然，没有刻意指向什么，却像一颗小石子，在我心里漾开一圈波纹。“其实现在也一样。家嘛，有时候不一定非得是个房子，或者非得说多少话。就像这会儿，咱们在这车后座……前座，”她自己纠正了一下，笑了，“就这么待着，你知道我在，我知道你在，路就踏实了。”
我忽然明白了这趟行程里，那种说不出的“踏实感”从何而来。它不在于要去哪里，而在于这段移动的、狭小的空间里，存在一种安静的陪伴。姨妈没有追问我为什么沉默，没有给我任何建议或说教，她只是提供了一段旅程，和一段可供填充沉默的、对于老槐树和雷雨的回忆。这种“陪伴”本身，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撑。
车子转过一个弯，大片金灿灿的夕阳毫无预兆地扑进车窗，把整个车厢，还有姨妈侧脸的轮廓，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边。我眯起眼，终于轻轻把脑袋靠向座椅头枕，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上。发动机的声音、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、窗外偶尔掠过的鸣笛声，都成了这片宁静的底色。
路还在延伸，但目的地好像不那么重要了。这段在车后座的时光，连同姨妈那平和的气息，成了颠簸路途中最稳当的所在。我知道，这段对于“陪伴”的记忆，大概会像车窗外那些坚实的田野一样，留在心里某个地方，绿油油的，让人安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