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人体()1963
女人体( )1963
抽屉深处翻出一本旧画册。封面是牛皮纸的,边角磨得起了毛,露出底下灰白的纤维。翻开第一页,我就怔住了——那是一幅炭笔素描,画着一个背过身去的女人体。线条很简练,肩膀到腰际那道弧线,像山脊,也像被风吹弯的麦穗。纸张泛黄,右下角用铅笔写着小小的“1963”。那个年份,像一枚生锈的图钉,把这张纸钉在了某个我完全陌生的时空里。
奇怪的是,画纸中央,女人的腰窝附近,有个淡淡的、圆珠笔画的括号“()”。不是印刷的,是后来有人随手画上去的。墨迹已经晕开,像个模糊的指印。这个括号空荡荡的,它想括住什么呢?是没来得及写下的模特名字,是画家一声欲言又止的叹息,还是那个年代某种心照不宣的留白?我盯着它,思绪有点飘。1963年,画这幅画的人,是在怎样的房间里,怀着怎样的心情,落下这些线条的?
那个年代的绘画,尤其是人体作品,总裹着一层特别的语境。它不仅仅是艺术技巧的练习,更像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。每一根线条,都得在“美”与“规矩”之间找平衡。画中女人的姿态是收敛的,背对着观者,连面孔都藏了起来。可正是这种藏,反而让背部流畅的曲线充满了叙述的张力。你能感觉到,画家在极力捕捉一种“温度”——肌肤之下血液流动的温度,呼吸时肩胛骨微微起伏的温度。这种对生命力的朴素记录,或许就是那个括号未能言明的核心。
我猜想,画这幅画的人,或许经历过犹豫。在那个一切表达都讲究分寸的年代,一幅人体素描,本身就是一场安静的冒险。它需要一种内在的审美坚持,去肯定肌肤、骨骼、光线本身的美,而不带任何杂念。那个括号,会不会是这种坚持旁边,一个无声的注脚?仿佛在说:看,这就是人体,自然的、真实的,仅此而已。
翻到画册后面,再没有别的作品了。只有这一张,孤零零的。它没有被装裱,没有标题,只有一个年份和一个莫名的括号。它像一扇偶然被推开的、又迅速合上的窗,让我瞥见了六十年前一束专注的目光,一次屏住呼吸的凝视。那份凝视所包含的严肃与虔诚,在今天这个图像泛滥的时代,反而显得格外稀缺。我们看过了太多精修过的、被赋予各种意义的身体图像,却很少像这幅画一样,只是单纯地、郑重地,去面对一个生命的形态。
我把画册合上,放回抽屉。但那个背影,和那个空括号,却留在了脑子里。我想,艺术有时候就是这样吧。它最动人的部分,未必是已经画出来的,而是那些没画出来的、说不清的,留给时间与观看者去填补的空白。1963年的那个画者,在完成最后一笔时,或许也感到了语言的无力,才画下那个括号。而今天,我这个偶然的观看者,正试图用自己的理解,去轻轻触碰括号里的虚空。这大概就是一幅画,能穿越时光,与不同的人产生联结的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