肥水外人田第五季
肥水外人田第五季
老张蹲在田埂上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眼睛眯成一条缝,盯着隔壁老王家的抽水机。那机器突突响着,白花花的水顺着塑料管子,一路欢腾地流进了老王的西瓜地。老张的地呢?干得裂开了口子,像一张张渴极了的嘴。
这事儿说来有点意思。咱们村东头这片地,水源就靠上游那个小水库。往年都是按顺序轮流浇,规矩是老祖宗定的,倒也相安无事。可自打前年老王包了更多的地种经济作物,这“肥水”嘛,好像就总有点“流外人田”的意思了。不是说他偷水,人家手续齐全,包的地多,用水指标自然也多。可眼看着原本该慢慢滋润大伙儿田地的水,现在一股脑儿朝着一个方向奔,老张这心里头,就跟那旱地似的,堵得慌。
你可能会说,老张你也想办法多包点地,或者搞点节水灌溉呗。哎,这话在理。但老张五十好几了,观念就像他那块硬邦邦的旱地,转不过弯来。他觉得,地是命根子,可这“命根子”的活法,是不是也得变变了?他看着老王地里那些滴灌的黑色细管,像人体的毛细血管一样,精准地把水送到每棵瓜苗的根部,几乎看不到浪费。而他自己呢,还是守着大水漫灌的老法子,水在田里漫开,一半蒸发,一半下渗,真正被庄稼喝进去的,恐怕没多少。
这“资源配置”啊,真是个大学问。水就这么多,怎么分,怎么用,效果天差地别。老王那是把水当成了“资本”,投进去,要计算回报率。老张还把水当成“福利”,觉得是老天爷(或者说村里)该均分的东西。思路不一样,这田间的风景,自然就不同了。
村里李会计是个明白人,有一次跟老张闲聊,指着水库说:“张叔,你看这水,流到老王地里,结的是能卖高价的西瓜。流到咱普通地里,也就是多打百十斤稻谷。从全村账本上看,哪样划算?”老张闷头抽烟,不吭声。他心里琢磨的是另一本账:都这么搞,以后是不是谁有钱包地多,谁就能占着水源?那像他这样的老农户,是不是就得慢慢被“旱”出去了?
矛盾归矛盾,日子还得过。今年开春,事情好像有点转机。村里牵头搞了个“用水合作社”,老王竟然也是积极分子。合作社的意思,就是把各家各户的水权折算成股份,集中管理,统一聘请技术员规划节水灌溉,年底按股份和节水效果分红。老王技术好、点子多,他的经验成了合作社的“技术入股”。
老张一开始是拧巴的,觉得这是变着法儿让老王掌权。可架不住儿子在城里打电话劝,也架不住头一年试点的几户人家,年底真多分到了钱——省下的水费,加上农产物品质提升卖出的差价,比分到自家田里那点水值钱多了。老张心里那本账,噼里啪啦开始重算。
这天,他看见合作社的技术员,带着人在丈量他的地,说要给他设计一套适合小地块的微喷设备。老王也从旁边走过来,递了根烟,指着图纸说:“老张哥,你这块地向阳,土质也好,改种点特色蔬菜,用这微喷,水省一半,价钱能翻倍。到时候,你这‘肥水’可就在自己田里生出金疙瘩咯。”
老张接过烟,没立刻点上。他看了看远处还在突突响的抽水机,又看了看手里这张画着线路的图纸。风从田埂上吹过,带来一丝湿润的气息。他忽然觉得,那水啊,也许从来就不该去纠结是“流内”还是“流外”。水是活的,它应该流到能让它产生最大生机的地方去。而他要做的,不是守着入水口,而是想办法,把自己的田,也变成那个能留住生机、创造生机的地方。
他蹲下身,抓了一把土,在手里搓了搓。土还是干的,但他好像已经摸到了那湿润的未来。第五个年头了,“肥水外人田”这出戏,也许该换一个唱法了。他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土,朝技术员和老王那边,慢慢走了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