贤妻的诱惑
贤妻的诱惑
李薇把最后一道清蒸鲈鱼端上桌的时候，墙上的钟刚好指向七点。客厅里传来丈夫王磊滑动平板电脑看新闻的细微声响，和女儿练琴的叮咚声混在一起，成了这个家每晚固定的背景音。她解下围裙，对着厨房玻璃门模糊的影子理了理一丝不乱的鬓角，嘴角习惯性地向上弯出一个妥帖的弧度。这就是她十年如一日的生活，精准、安稳，像一块走时完美的表。
朋友们都说，王磊娶了她，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。家里永远窗明几净，孩子懂事，老人安康，就连王磊第二天要穿的衬衫，领口都熨烫得笔挺服帖。李薇听着这些夸赞，心里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，模模糊糊的，触不到实处。她有时候在超市琳琅满目的货架前会突然愣神，看着手里攥着的那瓶王磊最爱吃的花生酱，想，我自己的最爱是什么呢？这个念头闪得太快，快到她还没来得及抓住，就被“该去买菜了”的念头挤走了。
变化是从那只口红开始的。那天帮王磊清理旧书，一本厚厚的词典里忽然滑出个小铁盒，里面是支用剩一小截的猩红色口红，带着复古的金属壳，不是她的。她认得这牌子，很多年前很贵，现在早就不生产了。李薇捏着那截冰凉的小东西，脑子里空了一下。她走到洗手间，对着镜子，鬼使神差地，把它涂在了自己总是保持自然粉润的嘴唇上。镜子里那个女人忽然变得陌生，眼神里有些被封印了很久的东西，蠢蠢欲动。
那抹红，像一滴水掉进热油里。她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忽略的东西。比如，王磊和她说话时，眼睛常常还瞟着手机屏幕；比如，他夸她做的菜好吃，语气像在完成一项日常打卡。这个她一手打造、运转完美的“家”，仿佛一个温暖而寂静的堡垒，而她，是堡垒里最忠诚，也最孤独的卫兵。
她没问口红的事。反而，悄悄起了些变化。周末，她没像往常一样大扫除，而是报了个一直想学的油画班。第一次调出那种绚烂的落日橘时，颜料弄脏了手指，她却感到一种陌生的痛快。她开始偶尔“忘记”准备王磊的隔夜便当，会在下班后绕路去一家新开的书店，独自待上一小时。这些细微的“失控”，像在平静湖面投下的小石子，一圈圈涟漪，先荡在她自己心里。
王磊显然察觉到了。他有点困惑，看着妻子穿着沾了颜料斑点的旧罢恤，素着脸在阳台上笨拙地摆弄画架，而不是穿着整齐的居家服在核对家庭账本。他问：“最近怎么对这些有兴趣了？”李薇转过头，窗外夕阳正好给她轮廓镀了层金边，她笑了笑，那笑容里有些他很久没见过的生动：“就是突然想试试。”
这大概就是贤妻的诱惑吧。李薇想。诱惑你的，不是那支来历不明的旧口红，不是任何来自外部的、具象的挑战。诱惑你的，恰恰是那个“贤”字所构建出的完美牢笼，是那种被所有人肯定、却唯独让自己悄悄沉默的角色。它诱惑你安于此，诱惑你认命，诱惑你相信这就是生活全部的意义。
打破它，需要一点勇气，甚至需要一点“自私”。李薇还没想清楚未来具体的样子，但她知道，她不想再仅仅是一块精准的、为他人报时的表。她想感受自己心脏跳动的节奏，哪怕那节奏有点乱，有点出格。饭桌上，女儿忽然说：“妈妈，你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。”李薇夹了一筷子鱼，轻声问：“是变好了，还是变坏了？”女儿歪头想了想：“嗯……变亮了。”王磊听着，看看妻子，又看看女儿，没说话，只是低头扒了一口饭，嘴角似乎也松了松。
日子照旧过，鲈鱼依然清蒸，衬衫依旧笔挺。但有些东西，确实不同了。那支旧口红，李薇后来把它收进了自己梳妆台的抽屉深处，没扔。它像个小小的警示，也像个开端，提醒她那份“贤惠”之外，她首先得是李薇自己。这诱惑的破局，或许不在于挣脱什么，而在于终于听见了自己心底，那被压抑已久的、真实的声音。